“……”
少女沉默一会儿,严肃:“好。”
一瞬间,他们仿佛心意相通——
该有个结果了。一直以来的善恶黑白,该有个分明了!
她不会做那个拖后腿的人。
棠鹊果真让到一边,不再做声。
琴声越来激昂快速,那边一瞬间塌了身子的小姑娘,手指动了动,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浑身是汗,脸色惨白,双目却通红。
她抓紧了手上的剑,一步一个脚印,朝他们走来。
身边仿佛渗漏着黑气,绞入飞沙走石之中,舞成一团浑浊。
她宛如从地底而起的修罗,眼睛从未那样明亮过,盯着这边,也是愤怒且决绝的。
片刻后,她抽出剑,剑刃雪亮。
琴声更急,也更加猛烈,撞得人眼睛里全是血丝。小姑娘似乎闷哼了一声,腿下软了一刻,以至于身形稍微踉跄一下。
不过很快便重新站直身子。
小小一只,满身暴戾与肃杀。
她的剑柄闪闪发光。
棠鹊突然心中一颤,胸中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以南——”
她想说,小心。
可那一刻,一切都仿佛变成了慢动作。
足下盛开了数朵美丽的花,是钟啾啾经常用来做记号的花,水波一样,摇曳晃动着浮上金沙,流光潋滟。
她的“小心”两个字,没能发出来,便被人一把抓起。
一切都发生得太始料未及,她甚至来不及去在意究竟是谁救下了自己,只是趴在那宽厚结实的肩头,瞪大了双目,眼睁睁地看着红光大绽。
钟啾啾眼里也有一抹红,不知道是被痛楚烧红的,还是倒映出来的。
然后——
红光亮到极致。
那温和白皙的少年,与棠鹊重逢不过一个多月,还没来得及叙旧的少年,猛地变成了一蓬血雾!
砰——
连人带琴,被炸得一干二净!
“以南!!!”棠鹊嘶吼。
泪水模糊中,已经看不清距离他们太远的画面,她只听见自己颤抖的喃喃。
“以南……”
眼睛里走马灯似的掠过许多画面,他带她去玩雪,被大人欺负时,他挡在她身前,他对自己的警劝,他来探望生病的自己时,逗她开心的鬼脸。
他们重逢得太仓促,永别得也太仓促。
她甚至不敢相信。
仿佛昨天才刚刚见面,今天他就死了。
这一面,就是永恒。
少女喉咙里溢出一声呜咽,像是受伤的小兽的悲鸣,很快全盘崩溃,她趴在那人肩头,嚎啕大哭!
***
啾啾再次醒来,看见了熟悉的圆形营地。
“你醒了?”
耳边传来声音。
抬眼看去,苏蛮坐在她身边,正对她微微笑着,眉眼间是一如既往的成熟媚意。
小姑娘茫然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猛地坐起来:“你们没事吧?”
苏蛮急忙摆手安抚她:“我们都没什么大碍,虽然当时神识很痛,但身上没受伤。”
不过还是心有余悸:“还好,那什么鹊,不会补刀。”
确实,慕以南的琴适合打团战,能让对手痛苦到毫无还手之力,其他人就能趁机收割掉他们性命了。
当然,单干也行,让他们痛到昏迷即可——没有人可以忍受神识的痛苦。
可啾啾却忍了下来。
想到慕以南,小姑娘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心情不太美妙。
她不是没杀过人。
但她没杀过熟人。
还是以前被她当成朋友的人。
她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总归不太舒服。
“我们现在在哪儿?”
“还在大漠里呢。”苏蛮道,“你昏迷了三天三夜。”
“这么久?”
苏蛮点点头,伸了个懒腰:“我们背着你,又找到几个绿洲,打了好几场,都有些吃不消。最后精疲力尽时,再次遇到了人。”
“本来瞧着对方孤身一人,还想着会很好对付的。结果差点死掉。”
“然后,那人看见被我们藏起来的你后,便没再与我们动手——”
苏蛮说到这里,伸手戳了下小姑娘脸颊,口中糯糯吐出一个“喏”。
“我们好像遇到你说的那个道侣了。”
——
???!!!
啾啾猛地扭过头,精神随之一变,眼睛都明亮起来:“小钟师兄?”
苏蛮没回答,按着她:“你可没说过,你道侣这般勾人。”
“勾人?”
“便是我这般见多识广的媚修,也会喜欢的那种。”苏蛮慢悠悠的,似笑非笑,“漂亮艳丽,稚嫩得仿佛未经世事,又叛逆得随时能咬人。”
嗯。
确实是她的小钟师兄。
小钟师兄也确实总吸引到这样的人。
啾啾眼睛黑了点。
苏蛮凑近了,老话重提,很诚恳:“要不要姐姐教你我们独门的合欢秘术,虽然你小了点,但可以从别的地方迷惑他。像他那种狼崽子一般的野兽,不好看管罢?”
小。
啾啾感觉到她的柔软,认为这个字别有深意。
她捏了捏手,觉得可以有,乖巧:“那有没有另一种秘术?”
“另一种?”
小姑娘凑拢了,在苏蛮耳边小声开口。
几息之后,漂亮姐姐的脸色变了。
“有没有?”小姑娘很认真,跟个乖学生一样。
苏蛮满脸震惊,心情十分复杂,觉得现在的少年少女们简直人不可相貌!
一想到她如此稚嫩,却会与那同样稚嫩、一身桀骜的少年如此惊世骇俗,这般那般,便忍不出倒吸一口冷气。
嘶——
她飞狐寨的女修,输了。
“你已经不需要再学习任何东西了,你的够用了。”
……
啾啾顾不上神识还在痛,离开了营地。
大沙漠的夜晚极其寒冷,风刮得骨头疼。
她在营地屋顶上找到了钟棘,坐在篝火边,披着火光与月色。
不等少年拎她,她就主动窝进他怀里,勾住他脖子,与他额头抵着额头,呼吸相闻。
——虽然她额头上还缠着歪歪扭扭的大蝴蝶结绷带。
啾啾觉得就这样,挺好的,不用多说什么,也不用多做什么,钟棘一定都懂。
火声噼噼啪啪。
这样就足以传递她的想法,她想他了。
她全身放松,心神舒驰。
少年将她往怀里捞了捞,属于他的气息笼罩住她。
好一会儿,问她:“剑好用吗?”
声音带着热气,擦过她脸颊。估计是听说了她的英勇事迹。
她点头:“好用。”
少年笑了:“那就好。”
啾啾看着他,也退开了一点,问道:“钟棘,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小?”
夜色中她眉眼极黑,定定的。
少年愣了愣,根本不懂她这是什么鬼问题:“你哪里小?”
“……胸。”
她闷闷不乐。
苏蛮姐姐那种柔软程度,她看了都馋。
少年低下头,皱起眉,想不透她在意这个做什么,口吻随意。
“不是和我差不多大小吗?”
“……”
晴。天。霹。雳。
少女用一副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许久后,带着焦急,认认真真地辩解:“还是比你大一点的,真的。”
唔。
见她好像特别在意,少年抬手自然地摸了下。
“是比我大一些。”
也更软,摸起来手感不错,他不自觉在那里停留了好久。
“不过平时看不出太大区别,这有什么用处?”
平时看不出太大区别……
啾啾默了一会儿,挺直了脊背,言之凿凿:“无用之物,不必在意。”
第74章 心如野火,只喜欢我。……
棠鹊曾经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幻想。
刚进太初宗被昆鹫欺负时, 她幻想过慕以南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比所有人都厉害,让所有人都畏惧。年少有为,久负盛名, 谁见了他不会恭恭敬敬叫他一声“慕真君”, 然后他轻轻拉住自己手腕,众目睽睽之下, 叫她一声“小鹊”, 并留下数道护御, 若谁再敢对她不敬, 便会被他的护御所伤。
这很正常, 哪个少女被欺负时不曾幻想过有个能与全世界为敌的英雄站在自己身边。
不可否认,棠鹊在柘阳城的生活中, 慕以南扮演过很长时间的英雄。
以前书院女孩们说她小话, 少年曾冷着脸给她们警告, 将她们吓得瑟瑟发抖。
小纨绔调戏她时, 他毫不畏惧地一拳揍上去, 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还有, 学《五经算术》, 推日月合宿, 她给几个好友讲要怎么推算, 啾啾却摇着头说“你算错了”时,慕以南发出了一声嗤笑,轻蔑至极,嘴角勾着嘲讽。然后啾啾低下头,闭了嘴,再也不参与他们的讨论。
慕以南是在她及笄前离开柘阳城的。
走之前正好是张榜的日子,棠鹊又一次考了榜眼, 没能夺得状元。
然后慕以南站在红榜前,扫了扫上面的名字,笑道:“这些东西算什么,考了状元也不能让自己经脉优越,天资更佳,仙途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