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颖瞪大眼睛狠狠剜了她一眼:“叫我们自认这局平手,简直是痴人说梦!你们休想!明明是你们想耍赖,才故意扯这些歪理!”
“怎是我们耍赖?菱儿与锦玉指令你们比试的琴棋书画,京中女子莫不都习过,是你自己不好好跟女夫子学这些,弄得文不成武不就,哪里来的底气质疑我们不是?自个儿都不会的玩意,还逼着我们比,分明就是胜之不武,允你们另换个东西比试,却百般拒绝……不妨就叫在座的诸位评评理,到底是谁耍赖?”
那孙姑娘大约是好胜心太过强烈,又将视线缓缓投到谢嫣身上,大有不如愿就不依不饶的架势。
“再者锦玉也多番替君姑娘考虑,迟迟不肯为难君姑娘。不想君姑娘非但刻意藏私,更是帮着外人令锦玉难堪……天底下哪里有你这样的姐姐?”
孙姑娘话音将落,君锦玉慌忙扑到她身侧,含泪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嫣姐姐初回王府,这些年是我对不住她,让她几分也是人之常情。”
“是她自个儿没福气享受,当年又不是你丢的她,作甚如此做小伏低!”
君锦玉不愿开口多言,见小厮已将箭靶搬到台子上,她默默捡起高颖扔在地上的□□,吃力却执拗地搭上一支箭。
她翩然立在浓烈阳光下,脸颊两侧的红晕越发鲜明。
君锦玉拉开一点弓弦,柔若拂柳的一双手臂在微风中颤抖不止,似乎再用上一点力气,便会折成两截。
唐菱捂住嘴巴险些哭出声来,跌跌撞撞拦住她:“你自小体弱多病,哪里拉得动这样沉重的□□,高颖也拉不开,就算你射不出一支箭,也不会丢脸。大不了认输就是,莫要逞强比试伤了自己的身子。”
君锦玉安抚冲她盈盈勾起嘴角:“嫣姐姐都能当众抚琴,我怎可因着不会就轻易退却,你勿要担忧,我自有分寸。”
她不说这些还好,一说又是激得周围掀起千层浪。
几个行荷花令的姑娘眼见高颖软硬不吃,始终不肯妥协,便齐齐将矛头对准谢嫣。
她们忌讳谢嫣的出身,也不好将话说得太绝情,惹她人后迁怒锦玉,遂尽量和缓了语气,口吻勉强还算客气。
“锦玉也是你妹妹,当众被人刁难,身为姐姐,你总要替她求求情才是。”
“一个好端端的小姑娘,若是挽弓伤了胳膊,以后可如何是好?你也是女儿家,也应该为锦玉考虑考虑。”
一时间指责谢嫣冷心绝情的言语频出,曹盼雪忧心如焚,她望了眼被推至风口浪尖的谢嫣,犹犹豫豫看向高颖:“还是与她们讲和罢,彩头我不要了,就让给其他的姑娘。”
宋帘与钱毓纷纷附声劝说,高颖架不住她们央求,心中也生了几分歉疚,正欲松口打个平手,谢嫣却忽然走至台子中央。
唐菱眼疾手快,张开双臂护在君锦玉身前。
谢嫣对她的举动视若无睹,大步朝君锦玉跨过去,一把从她掌心抽开□□,三两下搭上一支箭,再缓缓拉开弓弦。
宿体长年累月带着刀疤他们四处闯荡,风餐露宿历经过无数磨难,身子骨也被风霜打磨得格外十分健壮。
是以谢嫣只些微觉得手中□□有几分重量,双腕却不至于被拉扯得酸疼无比。
她拉开一点弧度,羽箭横贯□□,弓身上缠绕盘旋的精致花纹,自指缝间若隐若现,泛出几点明亮夺目的光泽。
四周嘈杂声渐渐平息下去,尚在埋怨谢嫣不通人情、刻薄刁钻的少女们惊得面面相觑,摸不透她冲上来夺走弓箭一举,究竟是意欲何为。
谢嫣静立许久,直至唐菱回过神,严严实实护住因恐惧而身子微微发抖的君锦玉,作势要质问她之际。她手上力气逐渐加重,弓弦被拉扯出肖似圆月的模样,羽箭尾端的羽毛严丝合缝贴住细实弓弦。
谢嫣对准靶心,循着记忆中的手感,狠狠松开五指。
羽箭势若破竹,似一条霹雳闪电,飞速朝着箭靶穿空而过,箭身划破半空,带出呼啸的风声,最后结结实实扎进木靶子中心的圆形红点处。
君锦玉瞳孔猛然收缩,那羽箭潇潇洒洒划过半空,隐隐划出一道白色痕迹,她骇然死死盯住箭靶中心的箭,手心早已附上一层薄汗,形状温婉的双眸里,此刻蓄满了不甘与怨恨。
明明快要毁掉常嫣嫣的名声,可这个自从回京后就爱处处膈应她的贱人,回回都能有惊无险脱离困境。
君锦玉今日费尽心机,苦苦经营,不仅拿这可恨的常嫣嫣没法子,反而使得她屡次三番打她的脸。
她低估了常嫣嫣的手段,也低估她笼络人心、屡次脱险的能耐,不论如何,今日这口恶气,君锦玉铁了心是要与她清算一二。
今天她算是与常嫣嫣彻底撕破脸皮,若不叫她当众在诸位世家跟前丢脸,只怕往后夜长梦多,待常嫣嫣地位一日比一日更加稳固,她在锦亲王府的日子,只会愈加难捱。
思绪转到此处,君锦玉顾不上太多,脱口而出质疑道:“我们锦亲王府乃是朝中文臣一派的翘楚,府里也无甚武艺高强的将士,你又是从何处学的这些骑射?”
君锦玉嘴唇血色尽褪,脸色隐隐有些发黑,瞧上去颇有几分疑心的意味。
原先碎嘴谢嫣来路不明的几个贵女,在瞧见那支贯透靶心的羽箭时,神情瞬间就变得畏惧非常。
尽管她们看不起那些动不动就舞刀弄棒的将门女子,可若要动真格的,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几人,又哪里是这些姑娘的对手。
她们起初尚且忌惮谢嫣,只不过在
听闻君锦玉那番话后,立刻反应过来。
锦亲王府多年来使惯了笔杆子,连君锦玉也从来不会沾染这些物事,怎的这新回府的姑娘非但通习古琴,更使得一手好箭法?
如此细细品味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这些本就其心不善的姑娘,腹中的猜忌不由自主渐渐加深,再上上下下打量谢嫣时,便觉她来历实在可疑。
迎上四面八方投来的不善目光,谢嫣并未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害怕与羞恼。
她收起弓弦,狭长乌黑的长眉挑起个算不上多客气的弧度。
谢嫣侧过脸庞,双眼因难抵阳光照射,而微微眯起,她直勾勾盯着君锦玉,直把她看得恼羞成怒,才从容不迫弯了弯嘴角:“我会不会使箭,锦玉你难道不是应当最清楚的么?”
君锦玉心中陡然一凉,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她毫不犹豫反驳道:“嫣姐姐自幼流落在外,不与我住在一处,你同什么人打过交道,又与什么人结识,我又如何得知?”
“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些?”谢嫣将手中弓箭交与下人,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袖子,“锦亲王府从不插手朝中军权这一点不假,可你在定州的亲爹,可是个身手不差的镖头……”
君锦玉维持多时的和善温柔,在谢嫣说出“镖头”那两个字之后,瞬间崩裂开来。
她始终认为自己与定州那户人家无甚干系,自己身上除了流淌着一半与常老爷的血之外,她欠常老爷的一条命,也用那十万两抵得干干净净。
君锦玉丝毫不将常府上下放在眼中,因此于她而言,从那等穷乡僻壤出来的常嫣嫣,纵然是于氏的亲生女儿,君恪的亲妹妹,也上不了什么台面。
日日暗示自己才是正经娇养长大的金枝玉叶,常嫣嫣只不过是个飞上枝头的野凤凰,连她一度也忘了自己最初的出身。
刻意掩藏的伤疤,无端被人毫不留情揭开,君锦玉内心惊惶非常,吞吞吐吐开口否认:“……锦玉听不懂嫣姐姐的意思,姐姐在外漂泊多年,定州歹人频出,遭人蛊惑也无可厚非。若姐姐及时改邪归正,早日与那人断了来往,母妃也不会与姐姐计较些什么……”
唐菱憋不住话,随口帮了句腔道:“锦玉所言极是,君嫣嫣你要是被人胁迫,大可叫锦亲王府替你撑腰,何故还要往锦玉身上泼脏水?你这人可真是胡搅蛮缠!”
瞧着缩在唐菱身后,低眉顺眼的君锦玉,谢嫣眸光骤然变得十分凌厉:“我敬你是光禄寺卿的嫡女,分得清什么是好歹,才难得有耐心解释几句。你认为我胡搅蛮缠也好,心机深沉也罢,今日我也必须替母妃管教君锦玉几句。”
唐菱被她呛得说不出话,刚打算顶撞回去,谢嫣却不太耐烦地打断她。
“愿赌就要服输,耍尽手段妄图走什么捷径,若是被母妃知晓,回去定不会轻饶了你。”
君锦玉恨不得扑上去撕了谢嫣那张嘴,她心底痛恨,生怕她会口不择言说些什么,面子上偏生还要装出一番大度模样:“定州此地凶险,姐姐在常府里根本无缘习得琴技与这等出类拔萃的箭法,锦玉这才担心姐姐可是无故遭人胁迫。既然是锦玉多虑,烦请姐姐不要误会。”
“误会?我哪里敢误会你?”谢嫣蹙眉打开她贴上来的双手,“若我敢在人前说你的不是,不消你寻母妃哭诉,外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我。”
提到今日受到的委屈,谢嫣原先还算凌厉的神色,彻底黯淡下来,她刻意换了哭腔,嗓音有难忍的颤抖与失望:“我自幼长在定州不假,不比你君锦玉,天天锦衣玉食来得快活。你亲爹常老爷嫌弃我是个女孩子,不肯允我在府中白吃白喝,为了生计,是以我才不得不跟着护院学点功夫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