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菱严严实实挡在君锦玉身前,纵然嘴角是上翘着的,可瞧着那直勾勾的目光,看起来实是不善,她双手撑在谢嫣桌前,腰间带子柔柔垂在腰侧,整个人看上去恬静又俏丽,她温声道:“飞花令我们还差一个人才能玩得起来,光禄寺卿府与锦亲王府素来交好,君嫣嫣你正好回京未久,尚且与我们不熟,倒不如也同我们一起行令,也好同姐妹们认识一二。”
谢嫣视线缓缓扫过周遭女眷,有几个扛不住她清凌凌目光的逼视,心虚不已垂下了头,她遂放下杯子,语气淡淡:“怕是要辜负小姐的盛情,我不大常玩这个,左右四下还有这般多的姑娘,你们不如去寻她们。”
唐菱之所以不假思索带着一群人过来,自有一翻琢磨。
量那君嫣嫣再如何气定神闲,骨子里终究是个长在乡野的黄毛丫头,何曾见过赏菊会这等世面。
她一个人孤立无援坐在此处,也无人引见,哪里会有贵女愿意主动与她交好?似她们这样大发慈悲肯眷顾一二的,只怕君嫣嫣她赶紧贴上来还来不及,又怎会费心思再掂量她们话中真假?
她断定今日只需要使个小手段叫君嫣嫣吃点教训,就能替锦玉出了这些天的恶气。却不料这位来自定州的君姑娘,竟并不似她预想中那样莽撞蛮横。
君嫣嫣先是缓缓端起茶杯,浓丽夺目的眉眼微微一抬,恰好露出妍丽无双的面容。
唐菱被那眸底折出光亮灼得呼吸一窒,尚在怔神间,却见她又微垂着脖颈轻轻抿了口茶。
还沾着澄澈茶水的丰润唇瓣抵在瓷白杯沿处,衬得她唇色潋滟而动人。
她品茶的动作一气呵成,举止看起来也格外令人赏心悦目,肤质虽不如君锦玉那样剔透白皙,气韵却别有一番勃勃英气,哪里是锦玉口中描摹那样的粗鄙不堪。
唐菱:“……”
她久久不语,身后的贵女也有些踌躇,察觉锦玉怯怯叫了声“嫣姐姐”,唐菱这才从初见美人的惊艳中回过神来。
她拧眉道:“君嫣嫣你不要这样不近人情,锦玉念着你远从定州跋涉至京城,初来乍到也没有熟识,才特意过来叫上你一同嬉闹,你怎的这样不识好歹……”
谢嫣搁下手中杯子,扬眉看向躲在唐菱身后低声啜泣的君锦玉:“锦玉你是特意过来唤我去玩的?”
君锦玉捏紧手指,转着眼珠弱弱道:“是……是啊,锦玉担心嫣姐姐一个人坐在这里怕会憋闷,便自作主张托如兰给姐姐抽了张签……”
话音未落,谢嫣一反方才的冷淡疏离,笑着走过唐菱身边,执起君锦玉双手道:“你比我小,在外自当是我照顾你,锦玉你尽管去玩就好,不必为我操心。”
君锦玉毫无痕迹挣开谢嫣,仰头望着她歉疚道:“就差姐姐一个人了,锦玉特意请嫣姐姐过去,难道姐姐要拒绝锦玉的好心?”
唐菱闻言频频点头,敲着茶桌催促:“锦玉这样为你着想,君嫣嫣你若是推却,我们玩不成,可是会怪罪你……”
四周顿时响起七嘴八舌的附和声,谢嫣故而也不再反驳,大大方方跟着她们朝着台子行去。
李如兰领着婢女将行飞花令的姑娘们分做两拨,对面那一半早已商议下来,以唐菱带头,皆赞成奉君锦玉为花主。
君锦玉那边的自然以文臣居多,且都是与锦亲王府交好的八王爷一派,而谢嫣这处,十六个人里头,武将之女足足占了六成。
若只是这样还好,偏生她们爹娘叔伯皆是保皇派,又对素有“战神”之誉的定安侯容倾奉若神明。
谢嫣将将走过去,就听得几个姑娘围成一团说笑,其中一个忧心忡忡道:“我爹前些日子去拜见侯爷,可侯爷不在京中,管家说是去了别处……”
另一个接口道:“听说宫里也许久不见侯爷,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回京。”
说罢几人齐齐长叹一声。
谢嫣不禁想起院子里那个自言身世凄惨、赖着不肯走的容大郎,她心底一阵发虚,默默从她们身后绕开。
她初初站定,那几个姑娘背后仿佛生了眼睛,乌黑眼珠子滴溜溜端详她:“咦,妹妹看着面生,倒不曾见过,敢问是哪家的姑娘?”
谢嫣猜测,若这些武将家的小姐晓得她是锦亲王府的,新仇添着旧恨,只怕是当场劈了她也说不准,她刚要回答,君锦玉却步伐轻快地朝她这里奔过来,摊开掌心签子喜滋滋给她看:“嫣姐姐,我们抽的是荷花,你们抽的是什么?”
谢嫣突然很想拍死眼前这朵极爱惹是生非的白莲。
小皇帝年幼,眼下还未有妃嫔,宗室里最得脸的金枝玉叶,除了八王爷家的郡主,也就是锦亲王府的唯一嫡女。
君锦玉身为锦亲王府嫡小姐,风光无限,京中自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锦亲王府近日出的这桩稀罕事,早就传遍千家万户。
向着锦亲王府的人家,同情那位被换走的嫡女,而敌视锦亲王府的,自然笑话她们错把鱼目当做珍珠养,活该他家嫡女,这么多年一直得不到封号。
谢嫣浅浅应了声,那几个武门贵女眸中的好奇之色立刻被警惕与防备所取代,冲谢嫣稍稍颔首,便匆匆走至一旁。
君锦玉含笑觑了谢嫣一眼,复又撇下谢嫣,毫不留情地转身走回唐菱身旁。
她们这队以京城武将世家的姑娘为主,除去被拉过来凑数的谢嫣,就剩下几个今年举家随爹娘迁回京城的嫡女。
推选花主的时候,谢嫣并未上去争个高低,她远远站在人群末尾,看着被贵女们推举出的花主,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兴冲冲奔至李如兰身边。
其他几个不大熟悉京中风土人情的姑娘,干脆就等在后头,陡然瞧见候在一旁的谢嫣,目光一亮,也自发凑了过来。
她们此番回京,钱毓与曹盼雪乃是随调任回京的父辈一同前来。还有一个唤作宋帘,则是边疆守将的女儿,因着定安侯容倾年前大败敌寇,小皇帝赏了不少田宅,爹娘念她们都快到了嫁人的时候,就遣她们回京休养。
浅浅聊过几旬,彼此间有几分了解。
这几位皆自小长在他乡,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有别于京中女子的炽烈生机,行事言谈很是不拘小节。
台子边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李如兰递给花主一根看似还未被人打开过的签子,有些傲慢道:“锦玉她们的是荷花令,且先看看你这张是不是。”
提及开签子,不少姑娘都兴致勃勃挤过来,将那位花主团团围住,纷纷急着要看她抽的是什么图样。
谢嫣对这种姑娘家的把戏摸了个七七八八,她漫不经心看花主拉开卷在签子上的红纸,隔着不算远的距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朵画得栩栩如生的雪白梨花。
宋帘分给谢嫣她们每人一把瓜子,可惜地眨了眨眼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权当做助兴算了。”
四周叹息声顿起,有人不无惋惜道:“梨花的诗可没有咏荷的好记。”
钱毓往嘴里塞了几枚瓜子,摇头啧声:“倘若抽到的是荷花,我也有把握撑过去,可梨花的诗我读得不多,眼下这种情况看来,也只能听天由命。”
花主脸色一沉,冷笑着将签纸卷成指头大小的一团,随手扔到一旁:“不论抽的什么题,有锦亲王府玉姑娘珠玉在前,我们哪里有什么赢面可言?”
谢嫣向宋帘道过谢,摸出一枚瓜子嗑了一口,就听得她忽而开口问:“她们说的锦亲王府,是不是与侯爷不对付的那个锦亲王府?”
谢嫣:“……”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君锦玉被唐菱严严实实护在身后,受此暗讽,她有些委屈地咬住嘴唇,沉吟再三后,将手中绘着荷花纹样的洒金红笺,隔着唐菱递给她们:“咏梨的我还记着几首,咏荷花的颇多,你们不妨就将咏荷的拿去……”
花主面色越发难看,眸色阴冷:“你是觉得我们比不过你,才故意这样说的对不对?左右有你这个才女在,我们这些将门嫡女无论怎么比,都不可能赢过你,所以你才装得如此宽宏大量……”
君锦玉似是未料及她会这样说,颇为意外地瞪大眼睛,杏眼中透出浓浓失望与受伤:“高颖你大概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去年赏菊会,我就无缘随母妃拜会,今年难得能与姐妹们聚一聚,不想叫你如此憋屈……若你不愿看见我,我大可以现在就走。”
她说罢立刻将手中签子递给唐菱:“菱儿,嫣姐姐就拜托你照看了,我去底下歇息片刻。”
唐菱大惊,急急忙忙扯住她袖口:“说好了一起玩的,你要是不玩,那还有什么意思。”
几个与唐菱、君锦玉交好的姑娘大都出言阻止。
甚至谢嫣她们这队还有脑子不大转得过弯来的贵女,柔声劝慰被堵了一肚子火的高颖:“君锦玉她说得对,去年胜了我们的吴姑娘前不久就已经定了亲。君锦玉之所以今次上场,也是陪锦亲王府那位君姑娘来的,不过是场寻常玩闹,你也别太较真。”
高颖失声道:“明明是君锦玉她仗着自己饱读诗书,存心来羞辱我们,你怎么反而替她说话?”
君锦玉神色窘迫至极,她几乎快要哭出来,捂住嘴巴带了哭腔道:“高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