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妈做足了派头,便退至君锦玉身后, 悄悄在她耳边道:“小姐不必烦忧, 这些人都是素来爱嚼舌根的婆子小媳妇,若那常氏敢当众欺负你,京城百姓的唾沫星子只怕明日就要淹死她去!”
君锦玉握紧周妈妈的手, 红着眼睛哽咽道:“妈妈这样为我考虑……锦玉实在不晓得该怎么报答妈妈的恩情……”
“小姐说的什么傻话!”周妈妈嗔道,“多亏小姐上心,否则奴婢也不会过得这般称心如意。奴婢照顾小姐这么多年,已将您看成半个女儿,自然偏帮您……快快擦干眼泪,若是被有心人瞧去可怎么好?”
君锦玉眼中满是感激,她擦去眼角泪水,狠狠冲周妈妈点了点头。
等了约摸三刻,也不见有马车驶向锦亲王府。
君锦玉腿脚早已站得酸疼无比,偏偏她要顾及锦亲王府的颜面,更不能让于氏误会她不识好歹,纵然心中叫苦不迭,也只能咬着牙强撑。
又候了一刻,长街尽头隐隐传来喧哗动静。
当头的青年高跨枣红骏马,身着一袭银紫衣袍,他腰间束着根和田玉缂带,越发衬得身形修韧伟岸,且神色冷峻孤傲至极,即便目光略显柔和,也是不怒自威,教人不敢直视。
君锦玉提起裙摆匆匆跳下台阶,便见几辆马车远远驶来。为首的乃是老太妃常坐的马车,紧跟其后的马车式样别致新颖,四角坠着做工精致的香囊与流苏,却是她从前与于氏外出赴宴常用的那辆。
君锦玉眼见此情此景,几乎快要绞断手里的丝帕。
这十七年来她也是被老太妃、于氏与哥哥捧在手心呵护到大的,身边使唤的丫鬟婆子,皆由于氏亲自把关为她挑拣而来。可这来历不明的常嫣嫣甫一出现,她便要将从前拥有的一切拱手让出。温柔的母妃不再是她的母妃,慈祥的祖母也不再是她的祖母,哥哥也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哥哥。
失落与惊怒交加,再然后汹涌而至的委屈,若非周妈妈暗中掐了她一把,君锦玉只怕当下就要扑进于氏怀中痛哭一场。
她紧握双拳,深吸一口气,又牵动嘴角勾起一抹温顺的笑,忍着脚后跟的胀痛,主动上前乖巧笑道:“锦玉见过哥哥。”
她眼角有未干的艳红泪痕,眼中漾着孺慕与怯懦,笑容却是动人的娇憨与体贴,仰起头一派天真望着他时,君恪的心跳不禁漏跳了数下。
锦玉是他看着长大的,少时领着她出去拜访京中诸位夫人,她哪儿也不愿去,独独喜欢捏着他衣角,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
父王走得早,君恪实心实意疼爱这个小姑娘,若有纨绔子弟欺负她,他必定将那人修理得哭爹喊娘。他如今还未说亲,平日得了什么好玩意,也不爱与几个好友去花楼搏美人一笑,就都给她一人留着。
他一月前才知锦玉并非他亲妹妹,他不似母妃那样伤心失望,也不似祖母那般无奈愤懑,独独担心常嫣嫣的到来会叫她受尽委屈。
君恪的性子向来冷酷淡漠,今日却难得温柔,他摸着君锦玉的头轻声道:“哥哥始终都是玉儿的哥哥。”
君锦玉含泪凝视他:“哥哥如今也是嫣姐姐的兄长,锦玉省得的,不会无理取闹叫母妃与祖母为难。”
君恪沉默须臾,又道:“常嫣嫣若欺负你,哥哥定会替你撑腰。”
“哥哥委实多虑,”君锦玉踮脚替他擦去额角汗水,满目真挚诚恳,“嫣姐姐既然是哥哥的亲妹妹,必然也如哥哥一般和蔼友善,怎会无故欺负锦玉?”
她语气十分笃定,君恪也不忍心令她多想。
君锦玉深知,倘使她打算长长久久在锦亲王府里住下去,必须尽心讨好府里这些贵人,切不可因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常嫣嫣自乱阵脚。
她走到君恪身后那辆马车旁,手脚麻利地揭开帘子,挽着老太妃慢悠悠走下马车。
“锦玉见过祖母。”
满心欢喜去了一趟定州,老太妃这几日被气得不轻,看着眼前打扮素净端庄的锦玉,心头不禁好受许多。
自小养在她身边就是养在身边的丫头,与那些流落在外的一比较,就是上得了台面。
锦玉虽然没有常嫣嫣生得好看,却也是个行事贴心稳重的宝贝孙女。
老太妃顿觉宽慰,不赞同地责备她道:“做什么穿成这样,你既然养在王府里,就是我嫡亲孙女,何需看别人脸色过活?丫鬟你只管使唤,锦衣华服想穿就穿,王府始终你的家!”
她这话明面上是在安抚君锦玉,实则是用君锦玉打杀谢嫣的威风,故意说给她听的。
这些家宅琐事每家每户都曾遇到过,在场百姓个个耳根利索,早已品出老太妃言下之意,思量能引自家亲祖母这么不给的脸子的姑娘,定然刁钻不堪得很。
春芷不愧是戏班子里走出来的姑娘,听着周遭讽刺,竟也没什么反应。她卷起帘拢,先引于氏下车,又搀着谢嫣下来。
君锦玉盯着眼前这辆马车,不由自主咬紧下唇。锦帘遥遥一晃,流苏低垂间,车内轻轻松松便跃出个水红人影。
那人的肤色甚至不比她白皙剔透,衣衫样式比她穿得还要陈旧,但贵在整洁爽朗,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京中少女所没有的英气。
再细瞧她的脸,唇红齿白,明眸善睐,五官娇妍动人,果真有于氏年轻时的影子。
姓名:君锦玉
性别:女
年龄:17
属性:原世界女主
谢嫣初初走下马车,觉察出有一道如同附骨之蛆的怨愤目光,隔着茫茫人群死死黏在她面皮上。
这滋味十分不好,她抬眼望去,果然见着几步开外的锦亲王府府门前,一个衣饰素淡的姑娘。
姑娘脸边浮起半透明的人物介绍框,与此同时浮起的,还有她嘴边看似温婉热情却僵硬的浅笑。
谢嫣对这位原女主没有多少好感,虽然宿体常嫣嫣有些事确实做得缺德,可也是君锦玉不厚道在先。
本是她占了常嫣嫣的位置,占了本该属于常嫣嫣的宠爱,接下去的日子中应当好好与常嫣嫣相处,君锦玉却笃定她心思歹毒,与周妈妈一合计,打算来个先发制人。
君锦玉不但拉拢老太妃站在她这边,更令于氏对常嫣嫣彻底失望,最后还靠着一手装来的大度柔弱,牢牢抱紧君恪的大腿。
这般“识大体”、“舍己为人”,倒显得常嫣嫣不近人情。
谢嫣自是对她视而不见,转而挽住于氏,领着春芷一同向府门走去。
她余光留意到,她这头与于氏有说有笑谈着京中趣闻,那边君锦玉就迅速沉下了脸。
于氏拉了君锦玉一把,指着谢嫣与她道:“这就是你嫣姐姐,往后王府里就有你们两个姑娘,她初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玉儿你往后可要上心些。”
君锦玉缓缓抬起头,待瞥见谢嫣头上那对做工精湛的玛瑙步摇时,脸色霎时惨白一片。
这对步摇是从前母妃带入王府的嫁妆,她上月无意见了很是喜欢,母妃说是等她新衣衫做出来后,就将这对步摇送给她。
如今她拥有的一切不仅要拱手让人,连母妃答允要赠与她的东西,都已经出现在别人的头上。
她眼巴巴望着谢嫣,心头惊讶又委屈,在触及于氏有些不悦的目光后,满腔怒火又顷刻化作唇间的一抹笑,她局促不安看着谢嫣道:“姐姐……”
她摆足一副诚惶诚恐的柔弱姿态,引得围观百姓频频对着谢嫣指指点点。
谢嫣上上下下端详她一番,直把君锦玉看得恼羞成怒,才爽朗开口:“早些在定州就听说过京城少女最是娇贵大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锦玉妹妹容貌清丽,气韵又这般秀雅,还是月白色更衬你。”
谢嫣说罢又扯扯于氏衣角打趣:“我这身才做的水红裙子,眼下倒显得俗艳了些,母妃可不许嫌弃我。”
于氏记得老太妃前些日子为锦玉新做了好几身秋衣,且她往日又不爱这些太过平淡的颜色,怎么今日就心血来潮穿了出来。
不过她也没功夫深想,掐着谢嫣的脸捏了几把,看着她身上这件洗得有些褪色的裙子:“怎会嫌弃你,锦玉前几日才做了几身青莲色绯色的秋衣,你们都是正当年华的小姑娘,喜欢些艳色又不打紧。”
谢嫣故作讶异觑了君锦玉一眼,半真半假笑道:“锦玉妹妹为何不将新衣衫穿出来,现今我只能厚着独自脸皮走进去。”
君锦玉被她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存了在百姓眼中搏个同情的念头,可当着于氏的面,她就是再有胆子,也不敢说穿这身出来是为了给常嫣嫣添堵。
几个街坊眼尖,注意到谢嫣那身料子也就比他们好上一丁点。这玉姑娘尽管衣饰平淡无奇,可到底是锦缎,光看着就晓得价值不菲。
他们方才真是吃多了,才会荒唐到认为玉姑娘在府里受尽苛待,也不看看人家流落在外的亲女儿,穿戴不比她华美,也不比她养得水灵,可见这些年在外头吃了不少苦。
再者,若玉姑娘真是受苛待,何不回去她自个儿在定州的府邸,非要死乞白赖赖在这里不走,还不是瞧人家王府有钱有势么……
百姓自觉无趣,三三两两结伴四下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