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后腰这点伤牵动筋骨,她一时弯不下腰,谢嫣于是叮嘱宫人只要寻出金疮药,便立刻将药瓶捎到正殿。
姬赢一向不喜旁人贴身接触,谢嫣碍于他人设设置,不得不狠下心阻开内侍们的搀扶,屏退李德保及一众宫人,硬着头皮闯入正殿。
谢嫣方踏入殿内,姬赢早已自来熟地坐在桌案前批阅奏章信札。
他眼风分出一缕余光,朱笔依稀在奏折上涂涂写写画了几个字,不咸不淡瞥她一眼:“九殿下昨夜又拖着本座的身子去哪里了?竟落得这一身伤痛。”
谢嫣搬来把太师椅在他对面落座,捧脸盯着他闷笑不语。
姬赢顶着她灼热目光,慢吞吞勾勾画画,草草批阅三四本奏折后,终是忍无可忍按住余下奏折,扬起下巴:“九殿下总瞧本座做什么?”
她眼中满是和煦笑意,原先他那双沉郁眼眸被这明丽笑容一衬,眼中似有翠绿如同绘染的藤萝无声发芽生长,柔软枝条姿态缱绻又俏丽,柔柔将他目光深深缠裹其中。
脸依然还是他那张上了粉脂丹紫浓妆艳抹的脸,神情气度却截然相反。
付灵嫣微微靠近一步,毫无预兆伸手拔下他鬓边一支禁步。
她捻动那支禁步,眼角艳光灿然如星子,她偏头枕着手腕,理所当然望着他抿唇笑:“因为你好看呀!”
姬赢手里的毛笔不受控制滑了滑,他视线在她面上停留须臾,墨汁溅湿他滚烫指尖,乍然滋长的凉意令他猝然清醒。
他别开眼,用力忽视她眉眼之间鲜活生动的蓬勃朝气,将手里毛笔随手丢入笔洗里清洗,语气平平:“这张脸是九殿下的。”
闻听此言,她眼中笑意似乎更浓稠些,宛如春花怒放的丽色,晃得姬赢不由得半眯了眼,她学着他轻叩桌案:“所以灵嫣才觉着九千岁好看。”
“九千岁簪髻的手艺可不及瑶绮,”谢嫣将禁步放在他鬓边比了比,“海棠花簪在耳边才更显娇俏。”
她不由分说一把将禁步,埋入他雪白腻耳朵上的云鬟里,作势拉着他细看几眼,神情专注而谨慎,仿若替发妻悉心梳就如墨青丝的有情郎:“记得以后要这样插……可记下了?”
李德保捧着金疮药刚琢磨着开口,却意外撞见这副景象。
幸得他反应及时,才未令金疮药滚入地下,勾这不知今夕何夕的二人听见声音回望过来。
九殿下坐在千岁公昔日爱坐的贵妃榻上,把玩千岁公价值千金的上等狼毫,更劳烦千岁公屈尊替她绾发。
就是凤君得宠也不敢造次,这娇纵的九殿下究竟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竟得寸进尺以容貌诱惑千岁公。
李德保俯视手里盛了金疮药的锦盒,漠然寻思难不成是她宫中那位烈性的小马驹正君,如今又折腾出了什么新花样。
这对没事就爱瞎折腾的夫妇,也忒三心二意!忒不要脸!
作者有话要说: 再添一把火,让姬赢好好回味回味,这两人就能换回来了(*ˉ︶ˉ*)
原男主也快要动心了→_→
第146章 厂公从良政观(十五)
李德保退后三步, 站在屏风后恭谨谦和放低声音唤:“奴才已将药寻了过来, 千岁公可在殿内?”
殿中霎时传出拖拽椅子, 翻动书卷的窸窣声响。
千岁公隐约还对着夔龙纹卷书案那头的九殿下匆匆嘱咐了一句话,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九殿下, 竟不甚快意的顶撞几句, 才不甘不愿懒懒“哼”了一声。
李德保端着锦盒子进去送药, 果然见着方才那逾矩的九殿下剔着指缝,轻叠双腿闲散坐回原来的位置。
李德保眼观鼻鼻观心行至丹陛下,他对上千岁公神采奕奕目光, 递上药膏又含嘘问暖几句, 方垂首退了出去。
他卷起帷幔走开几步,殿内又响起一阵细微骚动,足靴踏过柔软如意纹地衣所摩擦出的动静,宛似一只生着毛刺的小钩子, 勾得李德保情不自禁止住脚步。
一向怠于搭理人又爱洁的千岁公,今日一反常态竟对着九殿下做出那等亲昵之举……李德保做了十几年重萃宫总管,亦从未见过他那般喜怒形于色。
他掐指算了算日子,沉湎夫君男色,迟迟不愿入重萃宫问安的九殿下, 近来却一反常态时常入宫拜见, 更与九千岁一待就是一整日。
且这些时日, 千岁公多半将他们打发出去,不允他们靠近正殿半步。
李德保不比宫里那些小黄门年轻,然而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 早已练就一套识人喜恶的火眼金睛。
依他之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决计暗藏私情。
原先他想着这二人一向水火不容,千岁公又多次在宫中提起陛下怀胎十月,生下的这些皇子皇女,即便独处在一处,也多半是千岁公威势占了上风。
这些皇家贵胄里,他最不喜的,无非身为皇女却极有野心的九殿下付灵嫣。
可昨日千岁公还满口说着九殿下的不是,今日便陡然变了卦。
千岁公满脸宠溺将禁步柔柔簪入九殿下发鬓的那一幕,把李德保激得不轻。
李德保伺候千岁公由来已久,亦对前朝之事略有了解。
九殿下新纳的那位夫君乃是易丞相四子,易丞相把持朝政之心人尽皆知。又容他私心揣测,易霄此番嫁入朝华殿,是易丞相借九殿下之手,蚕食付氏皇族势力也未可知。
他担忧九殿下是受易家蛊惑,为得皇位不择手段,遂陷害千岁公此番失了心智,才做下这些不同寻常之举。
李德保左思右想难掩心中焦躁,踮起脚尖复又半道折回殿内。
谢嫣从红漆托盘里收起那枚精巧锦盒,姬赢却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打开。
他拧眉凝视手中那枚小巧瓷瓶,眼底暗流无声涌动:“九殿下整日就爱到处惹是生非,何处受了伤?”
谢嫣托腮歉意笑道:“后腰。”
他将瓷瓶交还于她,掀起半边眼皮淡淡眄向她:“摔的?”
谢嫣眸光闪烁几下,她乌黑眼珠绕着眼眶转了几圈,倚着桌案脸不红气不喘道:“是啊,九千岁这具身子娇娇弱弱,走个路也能摔倒。从前是没觉察出来,九千岁这副身子,竟比灵嫣还要来得柔弱娇贵……九千岁尚未入宫前,大抵也是个众星捧月的世家公子吧?”
姬赢乍然闻她此言,手里托捧的瓷瓶,止不住自倾斜掌心,落入奏折之间的缝隙里。
他脸上浅淡笑容瞬间消弭殆尽,眼底随即浮起几分不耐,姬赢扶着案边龙纹徐徐起身,居高临下俯视她面无表情道:“本座今个乏了,便先行回去,烦请殿下好自为之。”
谢嫣笑而不语,亦并肩送他出了殿门,姬赢失神间意外踩住繁冗衣摆,生生被高耸门槛绊了一跤。
谢嫣伸出手稳稳扶住他右臂,姬赢发髻上簪着的一朵绢花在风中颤了颤单薄身子,擦过谢嫣虎口,缓缓坠入琉璃地面,搅动一池涟漪。
玄青袖口被谢嫣攥得有些变形,姬赢盯着她挽住他手臂的那只手,灵动双目雾气隐隐,似嗔似怒喝道:“放肆!”
谢嫣仍记着头一回拜见他时,她未曾留意足下玉势,不慎跌入姬赢怀中的景象。
七八个内侍手忙脚乱将她从姬赢颀长身形上拉开,簇拥着他褪下鹤氅,疾疾没入屏风后沐浴更衣。
他这神态活似被人捉弄欺负的小媳妇,愤怒中不失委屈,委屈中又不缺傲慢轻视,染着红晕的小脸嫩得仿佛能掐出水儿,仰面愠怒不已瞪着她,端的是活色生香。
谢嫣松开手跟在他身后,不甘示弱顶撞回去:“灵嫣好心搀扶九千岁,您却硬是不肯领情,此番回去怕不是又要沐浴更衣?”
她又气又笑揉着眉心嘲弄:“真是娇贵!”
姬赢颧骨处,隐隐笼上一抹淡如花雾的潮红。
泛着幽蓝光泽的绢花滑落下来,鬓边那缕墨发甫一失去依托,悠悠拂在脸侧,如落在脂粉里的一捧墨锦,和着姬赢殷红檀口与艳光莹莹的生动眉眼,绝丽非凡。
他姿势别扭地牵起朝服繁丽衣摆,费力迈出门槛。
姬赢蓦然感到发顶一重,他警觉转眸望去,原是付灵嫣吹去那朵绢花上积攒的灰尘,抬手重新簪回他发髻里。
雪青色衣袖轻轻拂过他侧脸,久违的袖中香铺面而来,付灵嫣口中热气扫过他冰凉耳朵,挠得他心尖尖莫名生起一片瘙痒。
姬赢鸦羽般的眼睫不受控制抖了抖。
愕然之余,他忘却推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纵容她胆大包天替他绾好发丝,又魔怔似的耐心听她微启淡唇从容笑开:“这样才好看。”
他用尽全身力气,时时提防眼前这出身手段不输于他的劲敌。
可蓄满力气的拳头,如今仿佛砸进一团棉花里,蓬松棉花轻而易举卸去姬赢半身力道,他却寻不出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
他敛下眼底疑惑与狼狈,瑶绮已在庭院里恭候多时,遥遥见着他们二人并肩步出,忙抱着披风追上来。
瑶绮神色惊惧望了谢嫣一眼,慌忙上前叩首行礼:“奴婢叩见九千岁,九千岁圣安。”
谢嫣挥了挥手指,遂转身走入殿内。
她落座在龙纹卷案前,李德保立刻上前替她添了杯新茶,他扒住奏折摇摇欲坠:“千岁公……您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