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蛊虽然在景州一地算是常见,但到底也是忌讳。
直到洛素找过来,掌柜的才狠下心跟着一起上楼敲门,却发现对方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洛素扫视了一遍这房间之内,八仙桌上的茶壶都没有半分动过,看上去谨慎得很。
老吴在客栈倒是没什么东西,重要的全都带在身上。
直接从客栈回到李家医馆,洛素让孙荷先回家,毕竟她们和孙荷也是非亲非故的,孙荷一个女人家也不可能留在这里照顾老吴。
老吴坐在李家的小房间内,手上的一碗药汤,他足足喝了一个时辰,一旁的李家老大不忍直视。
“长痛不如短痛,你不如都喝下去,也比这钝刀子磨肉强。”
洛素看着老吴如今的样子也是无奈。
老吴眼巴巴地看着她,太痛苦了,实在是太痛苦了,嗓子如同针眼,喝下东西如同针扎,真是几辈子也没有过的感受。
“李老在何处?”洛素问着。
回来的路上她起了一卦,寻找那对老吴下手的蛊师,卦象的结果显示人还没走,位于东南之处,洛素打算问问李老先生,这景源城的东南处,可是有什么地方可供藏匿的。
正问着,白发苍苍的李老爷子进了门。
老吴满满的一碗药终于灌了下去,李老爷子说,这药既是舒缓胃部的火热,也有饱腹感,一碗下去,起码老吴不会在没有解蛊之前饿死,只不过他天天都得喝。
老吴一脸的幽怨,可为了活命,再难受也得老老实实地把药灌下去。
洛素向着李老爷子讲了客栈的情况,还有自己的卦象。
李老爷子揉了揉眉心,按说照着对方下手的时辰计算,对方若是想要走,足够离开景源城了。
可对方还留在了这里,只是换了一处地方,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再者,这景源城的东南角,可不是什么寻常的百姓家。
那里乃是景源城的官府衙门所在,还有几家富户人家和土一座庙宇。只是不知对方是被谁收留住,还是盯上了什么人,想要对那里的人家下手。
洛素觉得自己不过是出门了一趟,怎的看着李老爷子苍老了一些,这并不是她的错觉。
李老爷子,似乎对他们隐瞒了什么。
...
是夜,寂静无声。
洛素分神数缕,依附在小小的纸人身上。
无人护法,她并不敢直接神魂出窍,只能如此操作。
几个小纸人飞驰向景源城的东南角。
洛素已经锁定了几处地点,官府的衙门晚上无人,加上本身对于邪物的压制,幕后之人不可能在此。
而剩下的几处富户人家,倒是有可能的。
李老爷子说,这嫁蛊一事,而且是天生命蛊,即便是转嫁到别人的身上,所付出的代价也不会小。
对方出身于富贵家庭,也是有可能的。
洛素分心数用,小纸人溜进门缝,进入了两处院落的之内。
这蛊师实在是邪异,相比于修炼邪法的术士一流,亦或是妖邪,鬼物,妖邪身上自带妖气,鬼物邪物也可能容易分辨。
可这养蛊之人,敛蛊于肉身之内,一身的人气压着,并不容易发现和分辨。
夜里点灯,烛火通明,院落之内,提着灯来回走的仆人有不少。
洛素想着,以那蛊师的高明手段,如果是被请过来的,理应当是座上宾。
两处大院之内,都没有宴客的情形。
纸人穿梭来回,除了发现一家的小妾跟管家的私情,另一家偷偷藏私房钱的主子,没有那两人的半点踪迹。
两家子的院子转了个遍,孙荷和李老爷子都说过,夜间阴气极盛,正是炼蛊的好时候,那蛊师不在洛素化的纸人探查的两家富户这里,还能在哪?
洛素在施展手段的时候,李家医馆的一处小屋之内,李老爷子房内未曾点灯,在这一片的幽黑之中,取出了尘封已久的罐子。
曾经名满江湖的蛊师李川,如今变成了老郎中李老爷子。
现在也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他曾以金蚕蛊斗倒了多少人,成就了自己年轻时的无双威名。
李老爷子摸着手中蒙尘的罐子,内里的金蚕似乎是已经察觉,躁动不已,
金蚕食尾,养蛊之人,很难善终,就如同修玄之人天命注定的五弊三缺一般。
而养金蚕蛊的人,要么“孤”,要么“夭”,要么“贫”,翻译过来,要么一个人孤单到老,要么半路夭折,要么贫穷一生,否则金蚕蛊将无法发挥灵验。
年轻时候的李老爷子,其道多孤,独来独往,也倒是算得上应上了这一个“孤”字。
后来观了不少前辈蛊师的经历,他金盆洗手,封了自己的金蚕蛊,不再用蛊,如今有家有业有子,儿孙满堂。
他原本以为,这金蚕蛊,也许会随着他的离世,与自己的枯骨一起埋葬在深土之中。
可不曾想到,会有人找上门来。
白日里,他没有对人说的是,这嫁蛊的手法,尤其是能嫁“天命蛊”的手段,李川活了大半个辈子,也只见过一个人有这样的手段。
而那个人,在三十年前的一场斗蛊之中,被金蚕蛊重伤,没过多久就死了。
李川年轻的时候也曾心狠手辣,即便是如今做了郎中,成了百姓嘴里心怀大善,妙手仁心,乐善好施的人,但并不代表他的内心没有利弊权衡。
在见到这位吴先生的病情之后,李老爷子就知道,这是冲着自己来的,也是他沉吟过后,揽下来了这桩差事的原因。
冤冤相报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年轻时候的往事,并非是一句年轻气盛就能够解释的。
李川已经做好了准备。
小吴是无辜之人,不该被扯进这一桩自己的恩怨里。
如今他李川儿女双全,子孙满堂,家有技艺足够后代谋生,李川的夫人在前些年因病离世,仔细想想,他如今也没有多少挂碍了。
李老爷子平静地掀开盖子,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认命,内里的金蚕蛊也不再躁动,李老爷子将右手伸进了罐子之内,指尖一个吃痛,有什么在吸吮着他的血液。
李老爷子默默地等待着,金蚕蛊封存了多年,这原本与他本命相连的蛊虫,只靠着他按时喂入的鸡血求活,如今闻到了人血的味道,早已经是迫不及待。
金蚕有灵,更别说这是伴随了李老爷子多年的本命蛊,它似乎也知道李老爷子如今的身体大不如前,只是吸吮了几下解了解馋。
李老爷子抱着罐子出门,他准备了数种兽血,需要先让金蚕喝饱。
先前那洛小友所说的景源城东南角,李老爷子是一瞬间就想到了地方。
不是官府,不是那富贵人家,而是那破庙。
破庙如今已经被修缮完毕,香火鼎盛,小庙只有一位主持清修,空房不少,是藏人的好地方。
几十年前前,那还是一处破庙,是与他斗蛊输了的那位蛊师最后的弥留之地。
那人姓刘,乃是景源城的上一任蛊师,精通于嫁蛊之术。斗蛊的时候,他已经成家,妻子怀胎在身,斗蛊之后,姓刘的蛊师没多久就死了,而他的妻子生产时大出血,只留下了一个孩子,被那蛊师的兄弟接走。
李老爷子的思绪有些繁杂,金蚕蛊待在他粗老的手背上,一动不动。
他将准备好的兽血拿出来,金蚕瞬间起了身,开始牛饮起来,那满满的大腕兽血被饮的精光,小小的金蚕蛊身也没有半分的起伏,也不知道这些鲜血都消耗到哪里去了。
“爹,你要去哪?”李家大郎似乎在院子门口等候许久,堵住了自己白发苍苍的老爹。
屋内的洛素也睁开了眼睛,她分出的两缕神识没有半分发现,却不想李老爷子这边倒是有所动作。
李老爷子苍老的声音响起:“我这辈子最大的乐事,就是遇见你娘,生了你们几个孩子,你们和我不同,善良,义气,仁厚,一点都不像我,像极了你们娘,这很好。”
“爹。”李家大郎又叫了一声,这话给人说的感觉越发不好。
“欠什么债都别欠人命债。”李老爷子的语气越发沧桑。
这是当年的那个孩子来给他下的战帖。
他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本应该在他这一辈直接了结,蛊师之斗,生死在外,不牵扯于旁人。
都说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这父债子讨也是同一个道理。
李老爷子已经走到了院子的门口,“我走之后,你们兄妹要和睦,万不可你争我夺,让人看了笑话,这义诊,还要开下去,李家一脉,不可再有人碰蛊。”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仿佛是在交代最后的遗言。
李家大郎挡在院子的门口,可根本挡不住李老爷子的脚步,自从他做出决定,下定决心,就已经没有回头路。
不,从当年的那场斗蛊开始,踏上了这一条路,即便是金盆洗手之人,又有几个得以善终。
李川敛了敛眉,白发苍苍,有些伛偻的老腰此刻也昂首挺胸起来,他要去迎接人生之中,最后的一场斗蛊。
洛素推开了房门,老吴在哼哼唧唧,半睡半醒的,她不敢离开,但又分了一道神出去跟住了李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