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明成笑而不语,摆手示意孙青山上前。
孙青山手持他的身份文书上前,低声与那守卫耳语几句,对方先是一惊,才要习惯性地抱拳行礼,又生生止住,亲自走上马前,“卑职不知大人和夫人驾临,失礼之处,还望恕罪。”
“你做的很好,”肖明成赞许道,“何罪之有?”
那守卫不敢居功,疑惑道:“大人,据卑职所知,司马大人三天前就开始派人在入城路口迎着了,难不成是走岔了?”
肖明成笑道:“并不曾,不过本官是头回来,看什么都新鲜,若身边有人陪着,反倒不自在。待我等入城之后再过半个时辰,你便派人去将他们叫回来吧。”
现在正值阳春三月,气候适宜风景秀丽,叫他们多在城外赏一会儿景也不错。
这是要微服私访啊,守卫明白了,“是。”
入城之后,映入眼帘的又是另一翻天地。那灰白色石条铺成的道路多么宽阔平整就不说了,就连两旁的排水沟都干干净净,没什么异味。路边的大柳树都有一人合抱粗细,长长的绿色枝条柔顺到地,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道路两旁都是店铺,多有百姓空手进去,心满意足提着纸包出来。大城市的百姓,仿佛就连精神气儿都更饱满似的。
从云汇府城出发,快马往东连跑半天就能到海边,临海的优势让这里的空气都比别处更湿润柔和,植被也更茂密。临近饭点,空中除了饭菜香气之外,还有一种奇特的,春日特有的温柔香味。随着春日熏风荡悠悠钻入鼻腔,让人觉得浑身骨头都酥懒了似的。
暖风熏得游人醉,度蓝桦深吸一口,觉得自己好像也快醉了似的。
她翻身下马,进到一家包子铺随便买了几样包子,顺口问道:“小二哥,我们是外地来走亲戚的,初到贵宝地,当真大开眼界,贵府是一直这般干净有序么?”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云汇府临海,街上就有不少卖鱼虾水产的店铺,老远便闻到淡淡的腥气,但门口也还是很干净。她脑海中已经疯狂滚动出诸如蒜蓉虾、清蒸蟹、辣炒蛤蜊等诸多菜谱,流水都要流下来了。
“那是自然!”没人不愿意听别人夸自己的家乡美,小二闻言立刻骄傲地挺起胸膛,见她虽风尘仆仆,但难掩穿戴讲究,倒也不敢糊弄,“咱们这儿的司马知府可是花了足足十五六年才有今日局面呐,能不好吗?”
说着,他竟然忧愁起来,“可惜他老人家很快就要走了,听说要来个新官儿哩,也不知成不成……”
后头肖明成也凑过来,听了这话,当即点头,“一定成。”
小二瞅了他一眼,“客官这话说的倒是轻松,这云汇府下头可还有六州二十九县,事儿多着呢。好官难求,哪儿就那么容易了。”
度蓝桦用胳膊肘碰了碰肖明成,眼带揶揄。后者只是笑,也不说话,接了装包子的纸袋后又亲自数出十六个铜板递过去。
世上哪儿有容易做的事呢?但他来了,不成也得成。
走出一段之后,度蓝桦才笑道:“你走的时候平县山的百姓不舍得,这位司马通司马大人走的时候,百姓们也不舍得呢。这么看,倒像是个好官。”
看一个官员究竟如何,系统内部的评价是不作数的,可但凡百姓说好的,即便再有缺陷也差不到哪儿去。
肖明成嗯了声,“他的爷爷曾做到过从三品,奈何父亲和叔伯都不争气,进士的名次都很不靠前,勉强弄个小官儿混着。第三代子孙虽多,可如今也只有一个司马通过了五品的关口。陛下对他颇多赞誉,这次返京约莫是能留下的。”
五品过年可入宫赴宴,五品官后代可入太学,五品更可称诰命……
五品官以下要升很容易,有时候只要一点运气就好。但五品官往上,那就谁也说不准了,须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多少人一辈子都卡在这个位置动弹不得。而之前谁又能想到,肖明成仅用三年便完成跨越?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孙青山和阿德等人就在后头远远缀着,也不打扰。
古代建筑多讲究对称,云汇府衙正位于府城正中央,东南西北四条主干大道的汇聚之处,是一座带东西跨院的五进建筑,十分宏伟气派。众人从北门绕远路过去,等到了衙门口时,差不多就转了三分之一座城,该看的想看的也都看的差不多了。
衙门的人正巴巴儿等着“迎宾队伍”的消息呢,谁能想到,主角自己就上门了?都惊得够呛。
这次要跟肖明成交接的前任云汇知府叫司马通,已经五十六岁了,在这个位置上生生熬了十五六年才终于得到机会挪坑。老头儿一看到肖明成,当场愣住了,半晌才感慨万千地唏嘘道:“后生可畏啊!”
虽然知道这位后辈年轻,但真正站到眼前才能真实地感受到人和人的差距是多么可怕。
他的长子今年三十二了,比人家还大一岁,可一个刚进翰林院开始苦熬,这个……却已然是四品大员了。
哪怕他也跟自己似的熬上十来年,顶了天也才四十来岁,年轻,太年轻了!
真是令人羡慕啊。
司马夫人也出来作陪,两拨四个人在花厅中坐了,先安排下明日开始的交接事宜,又说些闲话。
司马通小半辈子都耗在这片土地,感情深厚,早年是做梦都盼着走,可如今真能走了,却又有点不舍得。
现在接班的人来了,司马通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感情,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能留在这里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知府下面另有正五品的武官:同知吴云负责本地军工等,正六品通判赵立兴负责盐田粮马等,另有推官高平正七品,总揽刑名。司马通也担心自己操劳半生的成果被肖明成这个小年轻给搞坏了,主动将这三人的品行一一说过,“吴云祖上也是武将出身,他当年也是领兵上过战场的,奈何朝中无人,这才被从禁军中挤走了。脾气有些倔,但对朝廷绝对忠心不二。”
大禄朝军/队主要有两部分构成:京城禁军和地方厢军,前者汇聚天下精锐,直接掌握在皇上手中,每年只分派很小一部分在地方轮值;而地方的真正武/装力量则是厢军,主要由当地征调,整体实力和待遇都不如禁军。当然,特殊情况除外,如果碰上特别会练兵的地方武官,实力反超也不是不可能。
“赵立兴为人精明,颇擅计算盘点,有些圆滑却无伤大雅;赵立兴耿直太过,不过刑名一道本该严苛些,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这么一说,肖明成就能节省好多时间,当下领了这份好意,“司马大人美意,晚辈在此谢过了。”
说白了,能在知府衙门混得开的,大多还是凭真本事,估计少有当初平山县衙那位被杀鸡儆猴的秦正秦捕头之流的无脑举动。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有,他也是不怕的。
司马通点点头,受了这份谢意。
那头司马夫人看向一身箭袖骑装的度蓝桦,满目赞叹,“早就听闻度夫人大名,如今,总算见着了,当真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啊。”
自从成宁帝登基之后,亲口夸赞过的命妇可就眼前这么一位。
司马通闻言笑道:“去年我的小女儿写信回来,说起有位度夫人名头很大,十分向往,也闹着学起骑马来。”
真要算起来,他这辈子混得也不算差,两个儿子中长子已经进了翰林院,次子也中了举,三个女儿嫁的也不错……
想到这里,他又高兴起来。
度蓝桦谦虚几句,却又听司马通话锋一转,“听说夫人酷爱查案,如今到了这里,还想继续做么?”
度蓝桦微怔,隐约觉得他话里有话,下意识看向肖明成。
事实证明并非她多心,显然肖明成也品出味儿来,朝司马通拱拱手,“大人的意思是?”
司马通喝了口茶,摆摆手,“也没什么意思,肖大人继任倒没什么麻烦,只是高平十分能干,手下四个捕头也非泛泛之辈,若夫人想降服他们,恐怕非要正正经经做几回大事出来才好。”
说白了,越有本事的人越骄傲,度蓝桦查案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若想直接空降到高平等人的头上,哪怕对方不直接反抗,恐怕也是口服心不服。
度蓝桦追问道:“他们人品如何?可信得过?”
举贤不避亲,对跟了自己十多年的人,司马通毫不迟疑替他们作保,“勇猛果敢。人无完人,但绝对瑕不掩瑜。”
度蓝桦笑笑,将一双拳头掰得咔啪作响,“那就好,我最喜欢以理服人了。”
只要那些人的品行没有问题,她就不惧任何挑战!当初在平山县,不也是这么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么?
司马通:“……”总觉得这不大像要讲理的架势。
肖明成一行人长途跋涉,已是疲惫不堪,而云汇府空气暖热,大家简单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昏昏欲睡起来,于是司马通主动请他们各自回房歇息。等到明天一早,交接正式开始。
目送肖明成和度蓝桦远去后,司马夫人拍拍丈夫的手,“看着他,我倒想起你年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