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知谨才要起身行礼就被度蓝桦一把按住,她刚见了那么多可怜的孩子,正处于对人类幼崽的怜爱情绪中,“私底下不用这么拘谨,做什么呢?”
“父亲教我作诗呢。”肖知谨有点腼腆地笑了,“母亲今天做了什么?”
“小大人似的,”度蓝桦哑然失笑,捏了捏他的脸颊,顺道回答肖明成的话,“但凡朝廷拨款,总有贪腐,正好夏夫人约我出去,就顺道去看了。”
“夫人回来啦,”李嬷嬷和莲叶上前伺候,又是打热水又是递手巾的,相当**堕落,“晚饭快得了,有肉酱茄子条、麻汁豆角、蒜泥拍黄瓜,还有您特意教导厨娘做的酸菜鱼,就是不知合不合您的脾胃。今儿天气不错,您看是摆在院子里吃呢,还是就在屋里?”
度家带来的厨娘什么都好,可惜擅长的饭菜完全不是度蓝桦的喜好,她就花15个积分兑换了一本《家常菜1000例》。正好今天有活鱼,度蓝桦提前说了酸菜鱼的方子。
大禄朝中原地区没有腌制酸菜的习惯,李嬷嬷她们连听都没听过,弄得度蓝桦不得不花10个积分兑换了一斤酸菜。
10积分,足足10积分啊!抓一次扒手就为了一斤泡发了的大白菜!馋果然是万恶之源!
今年冬天她一定买上一大车白菜、萝卜,腌制各种泡菜、酸菜和辣白菜,以后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就在院子里吧,省得屋里有味儿。”度蓝桦笑着对肖知谨道,“吃鱼补脑,你读书辛苦,又是长身体的时候,等会儿多吃些鱼肉。”
“谢谢母亲,”小朋友有点勉强地道谢,按捺不住好奇,“什么是酸菜鱼啊?”
他不爱吃鱼,总觉得有股土腥气。
这可怎么形容?度蓝桦啧了声,“酸酸的,辣辣的,嫩嫩的,吃了就知道了。”
“哦。”肖知谨乖巧点头,觉得至少在吃这方面,这位继母可以算是他短暂人生中遇到过最擅长的了。
等他们俩互动完了,饭菜也端出来,肖明成边往外走边道,“之前我已看过账本,并无错漏,你看出什么来了?”
度蓝桦摇头,“暂时还没,或许是我多心也未可知,哎你鞋怎么回事儿?”
肖明成低头一看,果然见鞋底和边缘沾着许多泥土,是自己忘了清理了,“前几日我翻看农书,发现古人曾有嫁接套种之法,可使产量大增,作物也不易生病虫害,就去田里看了几回,预备来年开春划出一块地来试一试。”
按照旧例,如果朝堂之中无人说话,知县一般要在地方上待两届六年才能得到调动的机会,还只是机会。
但他不想等那么久。
夜长梦多,人生苦短,在这里呆的时间越久就越容易生变故,他必须尽快做出一点实质性的政绩来引得皇上注意,作为自己晋升的踏板。
土地从来不会辜负汗水,只要肯下苦功夫用心琢磨,三两年内就见成效!民以食为天,只要有用,皇上必然龙心大悦,到时候自己想不晋升都难。
“难怪。”度蓝桦给肖知谨夹了一筷子肥嫩的鱼肉,又往汤汁里蘸了蘸,“趁热吃,小心刺。”
肖明成本以为下面一句会是“辛苦你了”之类的话,甚至电光火石间,脑海中已经准备好了云淡风轻的措辞,结果……
“都把我新换的地毯弄脏了。”度蓝桦皱眉道。
肖明成:“……嗯?”
人言否?
“果然酸酸的辣辣的嫩嫩的,”鱼肉入口即化,只留下口腔内丰富的回味,小朋友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没有腥味,好吃。”
“对吧?”度蓝桦自己也吃了一口,“淡水鱼土腥气大,要重料才好掩盖,若有机会吃到海鱼,你才知道什么是鲜美呢。”
“海鱼?”小朋友问道,“是海里的鱼?”
“是呀。”
“那大海什么样子?里面还有什么?”
面对孩童清亮的眼睛,度蓝桦的嘴角抽了抽,心道来了来了,人类幼崽无穷无尽的求知欲!
“啊,你父亲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肯定什么都知道!”
接招吧,孩子他亲爹!
面无表情嚼茄子条的肖明成眼皮都不抬:“没看过,不知道。”
呵呵,现在想起我来了?
第17章 阳光下的罪恶(四)
昨天晚上大家吃的都挺尽兴,度蓝桦大受鼓舞,决定去市集上找点合适的蔬菜,回来做点小腌菜什么的。
快立冬了,虽然不知道大禄朝的气候状况,不过白菜应该下来了吧?萝卜如果储藏得当的话,应该也没有糠心,嗯……在反季节大棚蔬菜没有推广之前,恐怕冬季的北方翻来覆去也就这么两样新鲜菜了。
啊,莲藕!排骨炖藕、炸藕合什么的就不用说了,用莲藕做的醋鱼腌菜、卤味之流,它不香吗?
还有干菜和菌子,再做点鸡肉丸、鱼肉丸、内脏,一起炒干锅鲜香麻辣多么美妙!
想着想着,幸福的泪水就忍不住从度蓝桦的嘴角流了下来。
她现在大小也算个名人了,走出去很容易引发围观,还有的店主死活不收钱,所以出门前就稍稍做了一下伪装,然后半路被传说中的猪下水三代老店勾去魂魄。
阿德:“……”
这已经不是勾魂的问题了,集市难道不是在另一个方向吗?
作为资深内脏爱好者,度蓝桦来这边之后只找到一个勉强算有共同语言的雁白明,但两人的关注点显然不同:
她关心内脏的食用价值,雁白明关心的则是内脏的实用价值……
一字之差,结局就很有可能是喜剧和恐怖片的天壤之别。
店主是个膀大腰圆的巨汉,头上闪闪发亮,端的是英年早秃,倒是省了饭菜中吃出头发的担忧。
内脏都清洗得很干净,囫囵丢进去,用加了筒子骨的老汤彻夜熬透,炖得稀烂,要多少割多少,隔着半条街就闻见香味了。
度蓝桦每种都要了一点,外加一个死面小烧饼撕开泡汤,加上醋、蒜汁儿和油辣子,趁热吃得满头大汗。
面对这些狰狞的内脏,有着“下水污秽” 传统观念的阿德一开始是拒绝的,但被主子按头吃了两口之后,就很爽快地对店主道:“再来一碗!”
度蓝桦丢去鄙夷的眼神。
虽然还没到立冬,但天气已经很冷了,早起地上结了一层白霜,这会儿还没化干净,又湿又滑,路过的百姓都走得小心翼翼。
为了抵御严寒,人体需要的热量会更多,棉袄、食物……冬天穷苦人家的日子更不好过,更何况善堂?
昨晚肖明成说到立冬那天会设粥棚施粥,度蓝桦咯吱咯吱嚼着猪肚,琢磨着要不要再找夏夫人她们给善堂捐点钱,给老人孩子们弄点新棉衣棉被什么的。
“老板,再给我加份心尖儿肉!”她飞快地下了决心,忽然听到背后的店面内传出一声低低的咒骂,“那些不中用的老废物!”
她马上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应该近期内在哪个地方听过。
职业本能促使度蓝桦迅速起身,神态自然地去铺子旁边的小摊位上挑选灯笼,实则用余光去瞟店内柜台前交谈的人。
那是个杂货铺子,天南海北的东西什么都卖些,有两个男人正对着一堆鞋底、络子、荆条筐之类的玩意儿挑挑拣拣。那个掌柜模样的手里拿着几根络子,举起来给来人细看,“你看嘛,这里都刮出毛了,哪里卖得出去呢!不如把这个当添头给我。”
“呸,你想得倒美,便宜些卖给你,不然老子就拿出去丢了!”客人又愤愤的啐了一口,“天冷了,那些老货手上裂了口子,动作慢就罢了,竟然还弄坏了东西?看我回去不打死他们!”
度蓝桦愕然发现,说着这些恶毒言语的,竟然就是之前忠厚老实的大管事周奎!
“罢了罢了,你且积些德吧,”掌柜的将那一堆东西都收拢到一个用布条裹起来的大筐里,一边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一边漫不经心道,“好歹人家也给你挣了这么些年银子,黄土埋脖子的人了,何苦来哉?哝,一共算三两六钱,还是像以往那样,分三份?”
善堂里的人累死累活做一通,经过层层盘剥,拿到手的也不过三分之一。
周奎哼了声,唾沫横飞道:“老子怕什么?老子辛辛苦苦供他们吃,供他们穿,伺候那些老不死的小不死的,收几个钱算什么?有本事他们倒是去查账,哪里查得出来?衙门里自然有人顶着,哼哼……”
难怪肖明成查过善堂账本都没发现猫腻,感情周奎他们根本就没有贪污朝廷拨款,而是将里面的人当成奴隶压榨!
度蓝桦心头微动:衙门里?会是谁?
能将上上下下瞒得滴水不漏,底层小吏是不成的,那么就是等等,或许……不是一个人呢?
肖明成刚来没几个月,根基尚浅,哪怕有心肃清吏治,可如果衙门里的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恐怕还真难查出。如此看来,这事儿一时半刻还不能张扬。
掌柜的也不过随口一劝,左右没有跟送上门的银子过不去的,见他不听便另起话题,又神神秘秘道:“我这里来了些好烟丝,南洋来的上等好货!估摸着你这两天就到了,特意给你留的,要不要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