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林家良立刻推过来,“师父,是有什么新线索了吗?”
度蓝桦嗯了声,将那些指纹和之前在石头上找到的仔细比对起来,“如果我的想法没错……”
指纹比对是个细致活儿,因为现实生活中确实有不少人的指纹很接近,但凡有一点疏漏,很容易造成冤假错案,进而让真凶逍遥法外、让好人毁掉一生。
大约过了两刻钟吧,度蓝桦抬起酸涩的眼睛,也像刚才林家良那样用力眨了几下,然后手指点了点其中一张,“让人把这个李秋的家庭资料带给我看看,你再比对下剩下的。”
不仅要确认相符的,还要确认其余的嫌疑人不相符,这样才能做到双保险。
李秋,三十三岁,云汇府本地人士,是个鳏夫,十年前妻子早起出城走亲戚时被路过的马匹撞飞,凶手逃逸,伤者被发现时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腹中尚有不满四月的婴孩。
而最令度蓝桦在意的却是另一点:李秋的妻子死于七月十五,与赵青遇袭案的七月十四仅差了一天。
这是单纯的巧合吗?还是……
她又回想起之前赵青还在昏迷时,刘氏说的一番话:
“也不知怎么了,这几天他总是心神不宁的,脾气也不大好……”
过了会儿,李秋来了,他的神色已经变得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平静的有些过分。
度蓝桦抬了抬下巴,“说说吧,为什么要杀赵青?”
跪在地上的李秋垂着头,“草民没有。”
“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凶器上是你的指纹?”度蓝桦问道。
李秋猛地抬头望过来,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错愕,过了会儿又下意识低头去看还带着印泥的手掌。
指纹?
“很惊讶吧?”度蓝桦把他的印泥指纹丢过去,不紧不慢道,“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嗯?你当初的手分明是干干净净的,又怎么会在石头上留下指纹?”
几名嫌疑人的指纹都是统一按在相对更易保存的竹纸上的,而竹纸淡青色的底色又跟红色的印泥是天然对撞色,显得上面鲜红的指纹越加刺眼。
薄薄的纸片从度蓝桦手中飞过来,李秋本能地伸手去接,谁知那纸片在半空中拐了个弯,轻轻碰到他的指尖后立刻改变轨迹,向反方向飞去。纸片又转了几个圈,很神奇的,仿佛是命运的安排,最后竟乖乖来到李秋面前。
他近乎茫然地望着那几枚红的刺眼的指纹,死活都想不明白这玩意儿怎么可能出现在石头上。
度蓝桦俯视着他,突然出声道:“你知不知道其实赵青的记忆已经恢复了?”
“什么?!”李秋失声道,“不可能!”
“是啊,受害人反而替凶手遮掩,听上去确实有点儿荒谬,”度蓝桦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前倾,“所以,他究竟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或者说,”她微微停顿了下,死死盯着李秋的每一点反应,“你妻子的死跟他有什么关系?”
十年前至今未能破获的命案,极度巧合的时间点,分明恢复了记忆却持续伪装的受害人……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指向一个真相。
李秋满面惊恐地望着度蓝桦,好像在看一个怪物,“你怎么……”
“其实我是猜的,”度蓝桦叹了口气,“原本只有五成把握,可看现在你的样子,十成十吧。”
曾有位伟人说过,凡事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所以在猜测和假设方面,她一直很大胆也很敢想。
只是有的时候,猜测成真反而会让人产生怅然若失的唏嘘感。
李秋陷入了空前剧烈的挣扎中,愤怒、疑惑、后悔和坚定的诸多神色在他脸上疯狂交织,青筋暴起的额头上都出了汗。
这个案子已经拖了太久,度蓝桦决定加把火,“来人,去那位李太太的坟所在的墓园问一下,看这些年除了李秋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人定期过去拜祭。”
话音未落,李秋就失声喊道:“别!”
他整个人都瘫软了,像失去了长久以来支撑自己的精神气一样向后蹲坐在地,“别去……”
李秋和妻子的感情很好,两人是青梅竹马,从小门对门长大,刚满月时两家的父母就带着孩子经常串门了。
少男少女在日复一日的接触中生出感情是很正常的事情,恰好双方的家长也对彼此很满意,稍后的定亲、成婚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婚后李秋和妻子也是蜜里调油一般的恩爱,后来妻子被诊出有孕,大家都欣喜若狂。
一切都顺利美满的不可思议,直到厄运降临。
两人是成婚后几年才有的身孕,妻子对这一胎十分重视,听说老家那边有个小庙十分灵验,决定亲自去拜一拜,求菩萨保佑孩子安全落地、健康长大。
于是她不顾丈夫的阻拦,十年前的七月十五那日起了个大早,借口去街上买东西后出城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不出城保胎一切平安,出城后……她就再也没回来。
仵作说她是被马踢倒的,如果当时纵马之人立刻送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听了这话,李秋简直要疯了。
他自问两家人一辈子都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老天要对他们如此不公?
因为当时太早了,城外荒野无人,根本没有任何目击者,衙门苦查未果,最终还是成了一桩悬案。
这年头,各地的悬案实在太多了,本来李秋自己也已经死了心,谁知突然就峰回路转。
“那日我听说赵青跟他婆娘吵了一架,”李秋怔怔的望着地面,两只眼睛血红一片,“没经历过的人大多不懂珍惜,我没了老婆孩子,不想兄弟下半辈子跟我一样后悔,就去他经常去的河边劝他。谁知,谁知……”
谁知他越劝说,赵青就越激动,最后竟直接将鱼竿一丢,朝他跪下了!
李秋当时就呆了,然而接下来赵青嘴里说出来的话,更像一道晴天霹雳,将他彻底钉死了!
“他说,他说当年惊了马踢死我老婆的那人,就是他!”李秋突然激动起来,攥着拳头,狠狠砸向地面,忍了许久的眼泪也哗哗往下流,“是我的好兄弟,杀了我的老婆孩子!”
多么讽刺!他甚至前一刻还在劝赵青,只希望好兄弟不要想自己一样落得个孤家寡人的地步!
当时赵青头一日亲自送了做好的木器给老客户,因天色已晚,就在别人家住了一宿,次日一早天不亮就往家赶。
他本来想的是那么早路上没人,所以可以骑得快一点,谁承想快到城门那个路口,突然一拐弯,从树后面闪出来一个人!
天色不够明亮,他的速度也太快了,偏那里又是视野盲区,有草木遮挡不到近前根本看不清。若在平时,他也不敢那样纵马,可一来归心似箭,二来总觉得不会有人这么早出城……
等赵青回过神来后,来人已经倒在路边,一滩血缓缓渗出。
赵青整个人都傻了,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脑海中只有两个念头疯狂挣扎:
是立刻送人就医,还是……跑?
他本能地看向四周,发现荒野无人。
没有人,没有人看见!
赵青用力吞了吞口水,自私的本能渐渐占了上风。
现在回想起来,他清晰地听到了来人骨头断裂的声音,他也太清楚狂奔之下的马匹力量有多么惊人。且看那人似乎还是个女人,这一下,还能有命在吗?
他还年轻,还有老婆,收入也还不错,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如果去衙门自首……
不不不,他不想死!
赵青剧烈地喘着粗气,两条腿好像突然失去了力气,仿佛丧失了下马的能力。
他木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再次向四周确认,然后猛地一抖缰绳,“驾!”
赵青跑了,丢下一个生死不明的伤者跑了,保住了自己美满的生活。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他刚起床,妻子刘氏就满脸唏嘘加惊愕地让他换身素净衣裳,赶紧跟自己走。
赵青本就心里有事儿没睡着,精神头极差,被妻子这么一喊,脾气难免坏了点,“干什么啊,这大清早的!”
“出事了!”刘氏一边摘着头上的鲜亮首饰,一边掉了几滴泪,“秋子媳妇没了!”
正在套衣裳的赵青浑身一僵,一股可怕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好像已经不能呼吸,只听到有个像是自己的声音木然问道:“怎么,怎么回事?”
“好像是想出城给孩子求个平安,”刘氏哽咽道,“结果,结果让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天杀的贼子骑马踩死了。”
赵青脑袋里嗡的一声。
竟然是她?!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弟妹?!
接下来的几天,赵青犹如被生生割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如行尸走肉般陪着好兄弟李秋料理后事,一个却在疯狂挣扎,挣扎到底要不要自首,用后半辈子的幸福换取心安。
可他可耻地退缩了。
他不敢,不舍得。
李秋的痛苦他看在眼里,也知道衙门正在全力追捕那名逃犯,但正如他当时认定的那样,没有任何人证,而且现场也没能遗留任何能够证明凶手身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