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六个被解救的孩子明显带了点雏鸟情节,对当初第一个冲进去解救和安慰他们,并当场殴打人贩子的度蓝桦极其亲近和信赖,再次之就是林家良,若突然换了地方,恐怕短时间内适应不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再等等,直接把孩子们照顾到送还家长算了。
猴儿的眼睛亮了亮,不过这份亮光没能持续多久,他很快又开始了新的担忧,“那,那等他们回家了……”
说到家,他的神色都暗淡下来。
虽然他总嚷嚷着要家去找娘,但在衙门里住的这些日子,着实是他短暂人生中前所未有的快乐。
没有人嫌弃他,还有人与自己说笑,给自己带好吃的……
度蓝桦习惯性地拍了拍他的小脑瓜。
这一回,这乳臭未干的男人并未逃开。
过了会儿,猴儿突然带着点鼻音问道:“夫人,我娘是不是不要我了?”
其实他早就该猜到的。
那些被拐卖的孩子离家千百里,可家里人却始终牵挂,一旦有点线索就可以跋山涉水的沿着找过来……可他就在那里,家就在那里,如果娘有心要找,怎么可能还不回来?
以前他总心存侥幸,或许那也不过是长久以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借口,但是现在,连这点借口也没了。
猴儿低着头,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很快便有两滴晶莹的水滴落下来,他慌忙用袖子去擦。
度蓝桦叹了口气,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呢。
她轻轻抚摸着小朋友干瘦的脊背,“你想留在这里吗?”
猴儿拼命点头,发出一声响亮的抽噎,“想。”
他不想走。
“那就留下。”度蓝桦斩钉截铁道,“你也知道妞子姐姐吧?她也是外头来的。”
她说这话本想给猴儿来点认同感,谁知小朋友哭得更大声了,“可,可我什么都不会!呜呜!”
还被小姐姐单手就挂在树上了!
度蓝桦觉得既心酸又好笑,“你才几岁?以后慢慢学就是了。你现在好好学本事,等以后长大了,没准儿也能像林捕头那样吃公家饭呢!”
“真的?”猴儿仰起脸来看她,两只眼睛里蓄满泪花,眼底满是忐忑。
“真的。”度蓝桦重重点了点头。
猴儿的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光亮,像两盏本已奄奄一息的灯火突然得了燃料,使劲翻腾了两下,股足了劲儿,重新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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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不亮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好像天被捅了个窟窿,下得丧心病狂。迟来的雨水终于冲走了连日来积攒的暑气,甚至还带了点凉意。
早起时大家就都加了一件薄外衣,度蓝桦在饭桌上说起猴儿的事,肖明成和肖知谨爷俩也都跟着唏嘘一回。
尤其是这两年随着年龄和学识增长,越发有点儿多愁善感的肖知谨更是眼睛红红道:“好可怜啊……”
早年他也是没有娘的孩子,晚上睡觉都会偷偷把枕巾哭湿了呢。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看了度蓝桦一眼,在对方看回来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但是现在,他有娘啦!
然而度蓝桦却诡异的陷入沉默,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很像在努力憋笑,以致于面容扭曲。
肖知谨正疑惑不解时,却听旁边夹菜的老父亲悠悠来了一句,“吃饭时就别冲着门口笑了,省得漏风闹肚子。”
漏风闹肚子……
漏风……
漏……
正处于换牙后期的肖知谨回过神来,一张小脸儿刷地爆红。
他哼哼几声,用力搅拌碗里的小米粥,小声嘟囔道:“好像父亲小时候没换过牙一样。”
肖明成斜眼瞅了瞅他,好像突然发现了逗孩子的乐趣,于是更加恶劣道:“换过,可惜你没瞧见。”
甜白瓷的勺子啪地落入碗中,肖知谨难以置信的望过去,嘴唇颤抖,几乎要喊一句无耻。
度蓝桦扭过头去吭哧吭哧笑了一回,这才努力板着脸回来维持正义,“行了行了,老肖你别瞎说了。”
又对肖知谨道:“别管他,你今天请了跟吴同知和赵通判家的公子一起作诗对不对?虽然大雨倾盆,但依照他们的性子,想必不会爽约,我叫人给你们在花厅烧个暖炉去去湿气,再准备些点心可好?要吃什么?”
吴云和赵立兴家中都有一个跟肖知谨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儿,见了几次后都觉得还不错,就经常凑在一起读书骑射。
肖知谨哀怨地瞪了自家父亲一眼,老实不客气地点了好几样,“要肉脯!红豆酥、绿豆酥,还有,哦,还有之前母亲给我吃的那个甜甜的什么奶油卷。对了,”他忽然凶巴巴地看向肖明成,带着点儿炫耀道,“还要蛋黄酥!”
哼哼,他现在长大啦,早就看出父亲最喜欢吃蛋黄酥,但是偏死要面子不肯主动跟母亲说。
我就不同了,我可以随时要!
肖明成的身形似乎微微僵了下,不过马上就云淡风轻道:“今日大雨,想来外面琐事会少些,也好,稍后我去瞧瞧你们的诗会,亲自指点一回。”
说完,朝肖知谨露出来自老父亲的核善的微笑。
肖知谨:“……”
他不想加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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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天,眼见着七月的尾巴悄然溜走,八月都快到了,众人都觉得杨小水是不是真的死了时,他竟忽然出现!
第一个发现杨小水的正是巡街中的林家良和他的手下,一开始见从街口民宅区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衣衫褴褛、满身恶臭的人,他们都以为是哪儿来的乞丐,也没太在意。
谁知那乞丐扶着墙喘了会儿,抬头看见他们身上穿的公服后,竟潸然泪下!
“官爷,官爷救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一:
吴云:“高推官能碰上徐豹这样的赤子,当真是好运气啊!”
高平:“……踏马的这运气给你要不要?”
小剧场二:
肖知谨:“嘿嘿,我就喜欢父亲想吃蛋黄酥又吃不到的样子。”
肖明成:“接招吧,来自老父亲的关爱!”
第65章 消失的盗贼(四)
时值三伏天, 又闷又热,一天不洗澡就会浑身发臭,而当那“乞丐”扑到林家良身上时, 后者非常深刻地感受到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当时就觉得喉头发痒,脸都绿了。
他踉跄两步, 低头看那张又脏又臭还涕泪横流的脸,辣眼睛的同时还隐约觉得有点眼熟。
“头儿?”随行的衙役一张嘴就干呕一声,捂着鼻子道,“这谁啊?”
读书人大多讲究仪表,哪怕林家良如今已经入了公门也还保持着爱干净的习惯,他看着流到自己衣服上的眼泪鼻涕和蹭上去的污渍,整个人都不大好了。他屏气凝神一发力,试图将人甩开,谁承想……没甩动!
那人分明瘦削非常, 眼底满是乌青,两条腿还不断打颤, 似乎站立不稳的样子, 但情绪爆发之下力气大得惊人。
几个衙役面面相觑, 都是想笑又不敢笑, 然后在林家良的大黑脸中上前, 七手八脚地拉人。
“哎?”有个衙役用刀鞘将那乞丐脸上的头发往后拨了拨,惊喜交加道, “这不杨小水吗?!”
满大街上都是他的通缉画像,众人都烂熟于心,闻言当即定睛一看,虽然因为痛哭流涕有些面容扭曲, 人也消瘦多了,不过还真是!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整个衙门两三千号人都在掘地三尺找杨小水,多少天了连根鸟毛都没摸到,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撞上门来!
林家良把心里的恶心去了些,“你小子,这些日子躲哪儿去了?才刚你喊救命,怎么回事儿?”
谁知刚还呼天抢地瑟瑟发抖的杨小水一听这话,双目圆睁,脸上顿时浮现出混杂着震惊、后悔、羞愧和恐惧等诸多情绪的表情,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当即抱着头嗷嗷乱叫,竟推开众人想跑!
“抓住他!”
一群人飞奔在后,不过几步路就把杨小水按住了。
可杨小水就跟疯了一样拼命挣扎,身上又黏糊糊的,几个壮年男子一时竟按压不住,还被他打了好几下。
“头儿,有伤!”挣扎间,杨小水的衣袖和裤管都掀翻开来,露出里面满是青紫的皮肉,还有脖颈上,也颇多淤青。
林家良啧了声,上去一拳把人打翻了,一抬手,“带走!”
他皱起眉头,顺着杨小水刚才跑过来的方向找了找,发现满大街都是百姓,实在没什么异常。他又问了几个人,大家都说好像确实有个乞丐经过,但也没太在意,只好带着满头雾水回来,顺便驱散围观的百姓,“散了,都散了,没什么好看的!”
杨小水的出现直接轰动了整个衙门,大家都好奇他在过去七天中到底去了哪儿,又为何会伤痕累累的回来。
度蓝桦闻讯赶来,又请宋大夫来替杨小水查看情况,结果老头儿把脉之后,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就瞬间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怎么样?”度蓝桦问道。
宋大夫也不言语,满脸肃穆地走出屋子,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这才意味深长道:“肾水大亏,体虚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