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实?怎么核实?
在当铺和银楼走空后,冯三第一时间就朝城中的泼皮撒网,当天就抓到了一个叫鱼仔的。
“鱼仔?”度蓝桦愣了下。
肖明成冲她点点头,充分发挥人型行走扫描仪的作用,“就是上次你破获的旧案中,与死者葛大壮生前有瓜葛的那个泼皮。”
冯三道:“大人好记性,正是。”
原本鱼仔还嘴硬:他就是靠这个吃饭的,若是给人知道曾向衙门漏口风,岂非自毁招牌?以后谁还敢找他销赃呢!
可如今杨小水生死不明,冯三又流露出要抓替罪羊的意思,鱼仔权衡利弊后,爽快交代说这一个月来杨小水确实曾有几次找他销赃,其中就有一个薄金片的长命锁和一副金耳坠子,只是买主都走了半个月了。
他们干这行的也有职业道德,那就是只管交易,绝不多问,所以只要买卖双方离开视线,再想找就很难了。
度蓝桦和肖明成对视一眼,都默默地替几个失主掬了一把同情泪:
他们倒是把杨小水当做朋友,奈何这个朋友转头就坑了他们一把不说,如今失物也十有八/九找不回来了。
冯三也带人去过杨小水家,杨家人死活不肯相信他是贼。
一开始杨小水的家人什么都不肯说,但冯三敏锐地察觉到杨小水的老婆神色有异,二次登门时直接拉了脸。
他的样子本就不算多么平易近人,多年来在云汇府的名声也跟和善仁慈不沾边,一旦刻意耍狠,连高平都要先在心里打个哆嗦,寻常民妇又怎么扛得住?
据杨小水的老婆交代,过去一个月中杨小水确实曾往家里拿过三回钱,加起来足有小六十两。最初她也吓了一跳,生怕来路不正,就质问银子的来历。但杨小水信誓旦旦的说是他得了一个财主的欢心,因为伺候得周道,人家赏的。
杨小水办事利索周道是实情,熟客都知道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子会来事儿,就连聚云楼的掌柜都十分欣赏他,甚至还曾流露出要提拔的意思。
自家男人有出息,杨小水的老婆比谁都高兴,所以只是略担心了下,很快就用兴奋替代了心中仅存的一点疑虑。
不过这会儿,她高兴不起来了。
因为冯三当场就让她把银子交出来,当面贴了封条、列了单子,说如果后期找到杨小水,若能证明他与本案无关,那么银子如数奉还;若不能,那就要作为赃款,按照损失多少返还给几位失主。
杨小水的老婆是个财迷,听了这话当真心如刀绞,可又敌不过冯三的威视,只好绿着脸按手印同意了。
但是现在问题又回到原点:
杨小水到底去哪儿了?还有其他的赃物去哪儿了?
他的失踪太过突然和蹊跷,并不像有意为之,大家都觉得杨小水要么是因潜藏中的同伙内讧,要么是第六次犯案失手,结局可能非死即伤。
对此,同知吴云当场表示:“杨小水一定还在城中!”
不管是哪种可能,同伙或第六名失主肯定不可能无缘无故将他藏匿,若要偷偷送出城,必然已经造成无法挽回的结局,比如说失手杀死,所以不敢报案。
但吴云的手下把守城门十分严密,每一座城门内外还配备有两条训练有素的狼犬,没有任何血腥味可以逃过它们的鼻子。
而在过去一个月中,没有任何一条狼犬表现出异常,所以杨小水不可能在重伤或死亡的情况下出城。
所以,杨小水很大可能仍在城中。
但之前冯三也曾动用过狼犬,借助杨小水的贴身衣物进行搜索,但府城真的太大了,每日往来人口也太多太杂,夏天气味来得快,散的也快,狼犬追了一阵后就失去了方向。
案件顺到这里,似乎又陷入僵局,一时间谁也提不出建设性的想法,肖明成也只好暂时宣布散会,并准备启用笨办法:
拿着杨小水的通缉画像挨家挨户询问。
吴云也表示会再次交代手下,让他们每日例行盘查和巡逻时再仔细些,绝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回正房的路上,度蓝桦和肖明成一边讨论案情,一边回味冯三戴眼镜的新造型,冷不丁在山茶园的拐角处碰见了探头探脑的猴儿。
猴儿就是之前度蓝桦在追查余棉案件时,无意中撞破拐子贩卖人口的现场,顺手抓的一个替他们放风的孤儿。因猴儿无处可去,她便暂时借口让他帮忙照顾那几个被拐来的孩子留在府衙。
最近度蓝桦都忙得厉害,倒也有好几天没见过猴儿了,不过听说他不知什么原因跟妞子打了一架,结果被小姐姐一只手挂到了树上……然后两人就诡异的结下深厚的友谊。
猴儿一看到度蓝桦,眼睛就是一亮,可再看看肖明成,却又抿了抿嘴,竟掉头就跑。
“站住!”度蓝桦喊道。
猴儿天生慕强,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当真钉在原地不动了。
肖明成失笑,倒背着手走过去,俯视着这个分明已经九岁,可身量却因为多年饥一顿饱一顿而过分瘦小的小子,“怎么,本官长的很吓人?”
猴儿飞快地瞟了他一眼,脑袋晃成拨浪鼓。
“那你跑什么?”度蓝桦奇怪道。
猴儿抓了抓衣角,脚尖吭哧吭哧蹭着地面,又怯怯地仰头瞅了肖明成一眼,然后再低下头时,耳朵悄然红了一片。
哦?度蓝桦挑了挑眉毛,也顺着他的视线将肖明成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忽然语出惊人,“他好看吧?”
肖明成猛烈地咳嗽起来。
猴儿的脸也红了,却还是很诚实的点头。
在他印象里,当官的要么挺着个大肚子,要么就跟前任司马大人一样,是白胡子老头儿,可这位?
他老觉得是不是神仙下凡?
就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身上跟带着仙气儿似的!他觉得自己不配跟这位大人说话。
度蓝桦笑着揉了揉猴儿的脑袋,“小色鬼。”
说着,又轻轻撞了撞肖明成,冲他挤眉弄眼的,“听见了吗,肖大人魅力无限呐。”
肖明成刚被猴儿的理由震了下,此时见度蓝桦又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不觉好气又好笑,只好顺着她道:“罢罢罢,花无百日红,我已过而立之年,能有几日好?”
度蓝桦笑得前仰后合,猴儿却是满头雾水,根本听不懂他们打的机锋。
度蓝桦笑够了之后,就双手按着肖明成的后背,直接把他推走了,“行了,红花先去休息吧,我这片绿叶跟小朋友谈谈心,等会儿再去找你。”
肖明成顺势走了两步,又回头笑道:“夫人莫要妄自菲薄,你这朵花的魅力不逊色于任何人,君不见高平那四个干将都快易主了么?”
度蓝桦跟着笑了一回,正色道:“什么时候高平易主才算我的本事。”
撬高平的墙角算啥啊,有本事就撬你肖大人的墙角啊!
两人笑闹几句,猴儿只是懵懵懂懂的看着,心底隐隐生出一点羡慕和向往。可这份羡慕和那点向往究竟源自何处,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送走肖明成后,度蓝桦才折回身来,直接拉着猴儿去了廊下垂花门边。
天气闷热,昨天傍晚就有人说要下雨了,可一直阴到现在还不见半个雨点,憋得池塘里的鱼都忍不住浮出水面大喘气,人在外头站一会儿就觉得受不了。倒是那游廊下头,拐角和门边常有过堂风,荫凉里十分惬意。
“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猴儿红着脸甩开她的手,故意挺了挺瘦骨嶙峋的胸膛,“我,你不能随随便便拉男人的手!”
度蓝桦一怔,噗嗤笑出声,“行,男人,那大男人找我什么事儿?”
猴儿听出她口中的揶揄,微微有点羞恼,犹豫了下,决定还是抓紧时间说正事。
“你是不是可怜我?”
“啊?”度蓝桦没想到他想说的竟然是这个,一时间愣住了,过了会儿才慢慢收敛笑容,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为什么这么问?或者说,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可怜吗?确实是可怜的,但她也知道眼前这个孩子十分敏感,如果直接给出答案,说不定就会伤害他脆弱而幼小的自尊心。
猴儿盯着她看了会儿,半晌,沮丧地低下头,闷闷道:“我都听人说了,往常被拐卖的孩子在找到家人前都是送去善堂的,可你却把那六个孩子留在衙门,还,还特意让我照顾……”
原本他还对这份管吃管住给新衣裳穿的活儿满意得不得了,可无意中听人说起此事,心里又不得劲了。
他靠自己不也活了这么大么?凭什么要别人可怜?别人又凭什么来可怜他!
度蓝桦为他的聪慧感到吃惊,越发明白不能敷衍,于是很认真地解释说:“有那么一点点原因吧,不过更多地还是为那几个孩子着想。”
“真的?”猴儿刷的抬起头。
一阵带着燥热的风吹过,带着他头上毛茸茸的几撮头发晃了晃,瞧着倒真有几分像小猴子。
“真的,”度蓝桦笑笑,像跟大人交流那样说道,“他们被拐来的时间都不长,而且来源也清楚,肖大人已经往当地官府送去文书,说不定现在已经有家人找了过来。顺利的话,用不了几个月,这几个孩子就可以回到自己家了。如果我这个时候将他们送到善堂,又要重新适应,只能加重他们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