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明成啼笑皆非,又看了几眼,点头赞叹道:“若在战时,必为一员猛将!”
这体格,不做将军可惜了。
妞子第一次独自离家,虽然一路都有韩东陪同,但后来安排了住处后,周围全都是十来岁的年轻小姑娘,韩东倒不好再跟着。她也不敢到处走,就老老实实缩在屋子里,看什么都跟做梦似的,然后又想家。
她想娘了,还想苏姨她们,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要哭鼻子。
可妞子又想起来临走前苏姨的话:客栈的女人不能哭。
她就狠狠吸了吸鼻子,努力憋住了。
刚才她正在屋子里发呆,忽然有两个仙童似的小姑娘来喊自己,说是老爷夫人要见她。
老爷?夫人?
妞子并不算特别灵光的脑袋转了下,然后吓了一跳。那不就是知府大人和夫人吗?
夫人她见过,又漂亮又和气,她是不怕的,可知府大人?
临走前娘说过,知府大人足足管着一百多万人呐!云汇府这么大的地界,一眼望不到边,全都归他管……
一百万人究竟有多少,妞子想不出来;一眼望不到边的云汇府究竟有多大,妞子也想不出来,但总而言之,知府大人是个很大很大的官儿,她有点怕。
“站在那儿做什么?”正想着,白天见过的那位夫人笑着说话了,还朝自己招手,“过来我看看。”
屋里点了灯,亮堂堂的,将她脸上原本英气锐利的线条都柔和了,又梳着漂亮的发髻,比白日更温柔和煦,瞧着越发像菩萨。
妞子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同手同脚地往前走,又见那位从没见过的,很好看的官老爷也正笑吟吟瞧着自己,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索性直接跪下砰砰磕头,“老老老老老爷。”
屋里先是一静,然后便从各个角落蹦出几声憋笑,带头的正是度蓝桦。
肖明成:“……”
他愣了半天,噗嗤也笑了,有些无奈道:“起来吧,我真就那么老?”
妞子疯狂摇头,结巴的更厉害了,“不不不不不”
他自然是不老的,非但不老,还特别好看,简直就跟说书人口中的神仙似的。
度蓝桦跟着笑了一回,把她拉到跟前,“我知道你想家,这不要紧,只是别害怕,这里住的可都是抓坏人的呢。晚饭吃过了?”
妞子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吃了两碗。”
别的小姑娘都是吃一碗的,可她实在饿得厉害,就厚着脸皮又加了一碗,可饶是这么着,这会儿胃里还是火烧火燎的。
后院的碗有多小度蓝桦是知道的,一听就明白了,“没吃饱吧?”
妞子黑黑的脸上泛出点红色,哼哼了两声,揪着衣角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不想对夫人撒谎。
度蓝桦拍了拍她的手,“你还小呢,正长身体的时候,只要别撑着,想吃多少吃多少,我以后还指望你保护我呢。”
“我保护您?”妞子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又使劲摇头,“不不不,我不行的。”
“你行,”度蓝桦斩钉截铁道,“只要你用心学本事,以后就能保护自己,保护你娘和客栈的人,自然也能保护我。”
听了这话,妞子的眼中明显多了几分坚定的神采,度蓝桦又说了几句,她就用力点头。
“我,我好好学本事,以后跟着夫人抓坏人!”
正好自己这头还没用饭,度蓝桦本想留她再吃一回的,可妞子死活不肯,她也不勉强,就叫莲叶叫人送到妞子屋里去。
妞子前脚刚走,肖知谨后脚就来了,进门后还朝外多看了几眼,“刚才那人是谁?看背影好像没见过。”
“一个小姐姐,以后就跟咱们住在一起啦。”度蓝桦见他打了油纸伞,“下雨了?”
小姐姐?肖知谨回忆了下,总觉得那背影并不似寻常小姑娘,不过天黑看错了也是有的,当下也不在意,只点头,“刚下,还不算大,说来,这云汇府雨水真多啊!”
才来了几天,这都第三场了。
度蓝桦忙叫人去给妞子送雨伞,闻言点头笑道:“这比你们老家和平山县都靠南多了,雨水自然多些。呦,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小少年也快到十二岁了,正在抽条的时候,如今他营养跟得上,每天也都和父亲母亲一起锻炼身体,长得比其他同龄人还要高一些。
肖知谨有点小骄傲的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条缝,努力矜持着说:“长了一点点。”
度蓝桦给人量身高喜欢在门框上画一条杠,肖知谨觉得有趣,也在自己屋里画了一条,每天都会努力挺直身板比一比。
“我瞧着可不止一点点,”度蓝桦拉着他的衣袖和裤脚看了看,又招呼肖明成,“老肖,看你儿子,这衣裳才做了多久?四条腿儿都短了一截!我这几天忙,你还是当爹的呢,也不盯着点儿?回头叫孩子穿了这样的衣裳出去,还不被人笑话死,说堂堂知府大人却穷的连儿子的衣裳都做不起了。”
肖明成半晌无语,“是是是,夫人忙,可为夫也没闲着……”
怎么这话听着,倒像是自己吃闲饭似的。
那头李嬷嬷听见动静,就出来嗔怪道:“指望你们两个大忙人,少爷饭都要吃不饱了!老奴知道这年纪的孩子长得快,早就叫人裁了料子,一套衣裳都快缝完了!”
一番话说得肖明成和度蓝桦都羞愧难当,肖知谨嘿嘿一笑,“嬷嬷真好。”
李嬷嬷被这句话说得喜笑颜开,不过也知道分寸,马上道:“老奴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甭管这家底儿还是衣裳,可不都是老爷夫人自己个儿挣得?论好,也是他们好,有老奴什么事儿呢?”
度蓝桦真挺喜欢现在的李嬷嬷的,其实本来她除了当初不分主次那点儿毛病之外,办事也从来没出过差错。
晚饭是三盘时鲜菜蔬,一盘清炒虾仁,一碗桂花鸭,另有一道菜心蛋花面疙瘩咸汤。因肖知谨正是吃穷老子的时候,度蓝桦和肖明成俩人也都不是小鸟胃,所以数量不少,分量也不小,最后还是吃的干干净净。
不过现在肖大人已经不太担心养活不起家人了。
云汇府虽然是府城,但因物产丰富,物价倒不算高。如今他是四品知府,每年的俸禄、米粮和例行冰敬、碳敬折算下来能有二百二十两左右。而度蓝桦是四品诰命夫人,同样也是这个数,两人一年就有小五百两。逢年过节朝廷还会专门拨给地方五品及五品以上的官员节日福利,也都不是小数,又不用交税,日子过得还是挺舒服的。
吃完了饭,一家三口围坐夜话。
屋里暖意融融,黄澄澄的灯火泼洒,而外面也是寂静雨夜,春日特有的细密雨丝像银针,像牛毛,落在草木上沙沙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香和淡淡花香,自有一番宁静景象,肖明成考了肖知谨一回,又让他现场做了两首诗,满意地点点头,对度蓝桦说明年就让他下场试试。
度蓝桦正这对学霸父子佩服得五体投地,闻言不由愣了下,“他今年十月才满十二岁吧?是不是太早了点儿?”
考试是要回原籍的,这爷俩的户籍在西北,云汇府却在东部,走官道也得三四个月呢!也就是说,假如肖知谨想赶上明年的县试,又不想顶着寒风冻雪赶路,那么至少今年秋天就要出门了。
这该死的落后的交通!
肖明成还没说话呢,肖知谨先就急道:“母亲,不早啦!父亲十二岁的时候都是秀才了!”
度蓝桦斜眼瞅着肖明成,就见这人虽然没做声,可身体却悄然挺直起来,灯光下一身青衫,擎起茶壶倒水的样儿十分赏心悦目。
她却毫不留情地拆台,“大半夜的,喝什么茶?等会儿又睡不着。”
肖明成:“……里头是干菊花和竹叶!”
有点气鼓鼓的。
度蓝桦噗嗤一笑,伸手搔了搔他的下巴,“我错怪你啦,向你道歉好不好?我们家老肖最厉害了。”
肖明成哼了声,下巴仰得更高了点。
肖知谨在旁边咧了咧嘴。
虽说夫妻和睦是好事,但也不知为啥,每次他看到母亲这么对父亲,总会莫名其妙的牙疼……而且,这也太像李嬷嬷平时逗猫的样子了吧?!
“……我准备让孙青山带两个人跟着,再拿上我的帖子,以备不测,”肖明成道,“这样也放心。”
赶考赶考,奔的都是飞黄腾达,可每年死在路上的也不在少数。当年他是没得选,哪怕前面有豺狼虎豹也只能硬着头皮孤身一人的闯。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官居知府,执掌一方,哪怕平时存心考验儿子的心志,也没必要在这上面苛待。那不叫严格,只是单纯的蠢!
等回到老家,自有他的家人照顾,且如今他是本县最出息的一个,地方父老还指望他继续光宗耀祖、照顾乡邻呢,自然也不会苛待他的儿子……
一直到肖知谨走后,度蓝桦还是有点闷闷不乐的,躺在床上发呆。
肖明成失笑,侧起身子,撑着脑袋看她,“你平时多么明白利索的一个人,怎么反倒困在这上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