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梁帝睁开眼睛,看向穆亭渊,“这么说,你是愿意的了?”
“臣不愿。”穆亭渊回答坚定。
“既对大梁有利,你为何不愿?”
“臣只是说,商路通衢对大梁有利,并非是说臣入赘乌兹对大梁有利。”
“可宁兰公主的条件是要你入赘。”梁帝冷冷反问,“莫非你还有别的办法?”
“商路之事对乌兹也有利,对两国来说都是幸事,但到宁兰公主口中,却变成了只对大梁有利,明明是他们乌兹想要我大梁先进的农作器具、冶金术、造纸术、丝绸等等,他们更想要我大梁的能工巧匠。不知圣上可记得,宁兰公主在殿前提及了梁宁水患?”
“说到晏枝的时候?”梁帝问道。
“是,”穆亭渊与梁帝将形势条分缕析,“阿(e)姆河横贯乌兹,是乌兹的第一大河,也是主要农作物灌溉的水源。但近来,阿姆河频发水患,淹没城镇,导致乌兹农收锐减。乌兹本来地势便不算平坦,举国可种植粮食的平原面积极少。圣上平日劳心众多,没有注意到,去年两国贸易中,乌兹加重了从大梁购入粮食的占比,其水患严重程度可见一斑。”
梁帝沉吟片刻,道:“所以,乌兹真正想要的,是我国治水的工具和人才?”
“是,不仅局限于此。新上任的国主年轻气傲,不愿自暴其短,便将乌兹粉饰成太平的样子,更是将开商道对大梁有利一事说得言之凿凿,但真正获利更多的是乌兹,而非大梁。商道一事,臣认为,确有必要,臣随老师游历多年,所见宽广,从市井到豪绅皆有值得学习的地方,文化交融是幸事,但大梁大国威仪,岂能由得他人拿捏。况且——”他深深拜礼作揖,道,“臣心在大梁,有意兴建盛世,比之入赘乌兹,臣能为大梁创造更多价值。”
说完,殿内一片沉默,梁帝没有应声,似是睡着了般,穆亭渊不骄不躁,呼吸平稳,等着梁帝的抉择。
片刻,梁帝冲他摆了摆手,道:“你先退下吧。”
穆亭渊从容道:“臣告退。”
“等等——”梁帝忽然唤住他。
“圣上。”
“若朕想将清和公主许给你呢?”梁帝一扫疲乏,目光灼灼地望着穆亭渊。
穆亭渊长身作揖,坚决道:“请容臣拒绝。”
“再过两年,清和公主便可及笄,她对你甚是喜欢。”
“臣心中已有爱慕之人。”
梁帝意外地看向他,眼前的青年峨冠博带,五官俊逸,气质彬彬,性格又沉稳安静,一颦一笑皆像极了她。回忆往昔,心中动容,梁帝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道:“你退下吧。”
“是。”
穆亭渊出了房门,心里无法安定,他虽有把握让梁帝拒绝宁兰公主,却无法肯定梁帝一定不会将清和公主嫁与自己。
听梁帝的意思,好似要拿清和公主来拒绝宁兰公主的求婚,这的确是个不损害两国关系的好办法。
但是——
无论是宁兰公主还是清和公主他都不想娶,他想娶的只有一人。
哪怕天地崩摧,也不会改变。
第90章 ===
宁兰坐进内饰华美的马车, 她随手接过侍人递过来的发绳将长发梳成高高的马尾,对坐在对面的人道:“师父,我已经按你的吩咐, 向梁帝抛去了筹码, 只是梁帝还在犹豫, 没有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
“无妨, 梁帝一定不会答应这个要求。”坐在对面的是个披戴着黑色兜帽的女子, 宽大的帽檐挡住了大半张脸, 只能让人看到她瘦削的下巴和红润的唇。
“师父一开始就知道?”宁兰疑问道。
“是啊,”女子发出轻笑, “大梁人才济济,若是被这些利益诱惑那是快要亡国了。”
“那我今晚岂不是白忙一场啦?”宁兰赌气道。
“白忙?”女子抬眸看向宁兰,“那穆亭渊你看如何?”
“很聪明,心算能力很强, 当得了大梁第一的才子之名。”宁兰满眼都是倾慕。
“把他娶回去当你的驸马,还觉得是白忙一场吗?”
宁兰笑了笑,说:“不至于是白忙,可还是很亏,我在殿前输给他了。”
“你输了?”女子一怔, 反问道, “如何输的?说给我听听。”
宁兰把事情经过告知女子, 随后道:“那穆亭渊说他的算术都是晏枝教的,我想会会晏枝,看她的算术是什么水平, 老师,我的算学都是你教的,你说, 那晏枝有你那般厉害吗?”
女子发出不屑的冷笑声:“不过是个女配而已。”
“师父?”宁兰没听清,偏头去看她。
女子道:“没事,宁兰,不要着急我们一步步来,等梁帝下一步的态度下来了,我们再来走下一步棋。”
“嗯。”宁兰犹豫了下,想说些什么,却察觉出师父对晏枝的憎恶,便将那些话全都咽了回去,心里琢磨。
今晚见过晏枝,她觉得和师父的描述不大一样,那个女子眼神澄澈干净,塔塔师傅说过,眼眸是映射心灵的窗口,拥有像明珠一样明亮双眼的人也会拥有一个纯粹干净的灵魂。
也许是有什么误会?也许是晏枝太会伪装了。宁兰说不准,但唯有一点,她非常肯定,师父对她很好,兄长们也交代了,来大梁的一切安排都听师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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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有人有意散播,晚宴上发生的事情在北都不胫而走,而且被套上了一层瑰丽浪漫的色彩,一时更为人津津乐道。
晏枝在店里听见不少谣言,听得烦腻得很,最夸张的传言是宁兰公主早就对穆亭渊情根深种,此刻出使大梁专为穆亭渊而来,她愿献出城池与无数财宝,只为了换得穆亭渊一人。
这些故事被编成了话本,传得沸沸扬扬,一时之间戏台子上、茶馆里头的档期都不够排。
民间闹得厉害,朝中也是一片喧闹,几派势力各自展开拉锯战,有言说要穆亭渊留在大梁,大梁威仪岂可入赘他国;又有人说商路之重要,用一个穆亭渊交换顺遂安全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几日早朝都就这一问题争论不休,喧嚣吞天,唾沫横飞,穆亭渊岿然不动,陈书己见后便由着大臣自以为能主宰他命运地随意发言。
这日下朝,穆亭渊回家梳洗换衣便前往锦绣里接晏枝。
晏枝见他来了,招手让他进来,给穆亭渊塞了几个刚做好的点心,道:“我在奈何楼定了位置,现在时辰刚好,姐姐请你吃顿好的。”
穆亭渊笑道:“奈何楼的鱼肉鲜美,大有名气,今日我有口福了。”
两人驾车前往奈何楼,马车上,晏枝观察穆亭渊神色,见他气色不错,清俊的面容没有显露半分疲态,吊着的心便放下了些许。这一路,她都只是简单地问了一些衣食住行上的情况,等到了奈何楼,餐桌上饭菜摆开了,由着穆亭渊吃饱喝足,晏枝才道:“听父亲说,宁兰公主那事一直还没拿定主意?”
“是,”穆亭渊道,“这几日早朝都在讨论这事。”
“圣上态度如何?”晏枝问道。
“还没有明确表态,由着群臣胡闹,”穆亭渊道,“姐姐放心,其实圣上心中已有决议,只不过借此机会看一看如今朝中势力分布。”
“嗯?”晏枝抬眸看向穆亭渊,“荣安王如今还是称病不上朝吗?”
穆亭渊道:“是,他病了有些时候了,这几年都隐居幕后,但势力犹在。因此,圣上有些拿捏不准。”
“可有我能帮到的地方?”晏枝刚剔好一小块鱼肉,放在穆亭渊面前的碟子里。
穆亭渊道:“姐姐关心我,这便够了,姐姐放心,我不会离开北都的,八年已经够久了,我舍不得姐姐。”
晏枝心跳快了几拍,她点了点头,道:“朝中的压力我请父亲帮你。”
“好。”穆亭渊微笑颔首。
用过膳后,此后,两人都不再提起这事,穆亭渊陪晏枝说了一会儿话后,便道:“姐姐,我回府处理一些公务,待下月我领了俸禄请你吃奈何楼。”
“好呀。”
“姐姐,”穆亭渊伸手理顺晏枝鬓边发丝,黑眸映出晏枝的面容,他嗓音喑哑地说,“不用担心我,我只要你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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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分开,晏枝坐上马车,叹出一口气,莲心疑惑地问:“小姐因何忧愁?圣上无意让亭渊少爷去和亲呀。”
晏枝道:“这事儿哪有那么简单,圣上说不愿就不愿,朝中各方势力挤压不说,乌兹那边也不会轻易善了。亭渊看着若无其事,但是——这么多年过去,这孩子还是喜欢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他忌讳我把他当成孩子,我也不能干涉太多。只能回去让父亲多多少少帮衬一些。”
莲心闻言,张了张嘴,犹豫了片刻,没忍住开口道:“小姐,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太过在意亭渊少爷了。”
“嗯?”晏枝道。
莲心道:“我不太懂朝中之事,也分不清谁跟谁有什么势力纠葛,但我能看出来,小姐很是担心亭渊少爷,生怕他受了什么委屈。我不是说小姐不该关心,而是说这个度——您在意亭渊少爷。”
晏枝哑口无言,她沉默下来,拂开帘子,窗外是喧闹的市场,一对夫妻正在采买日常器具,两人神态亲昵,眼神交融。她脑海里浮现出穆亭渊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映入了他的身影,且那样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