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少秋露出失落的神色,先前,被家姐带着去拜过岑先生后,又被介绍了几个世家女子,他对自己说纯粹是在胡思乱想,赶紧断了这莫名其妙的鬼心思。可这回又碰上晏枝,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冲动叫嚣着让他拼一把性命——然而,再次被拒绝,杨少秋难受得心里发紧,委屈地说:“噢……那好吧,是我唐突了。”
“哪里。”晏枝轻笑。
“对了,你在这儿做什么?”杨少秋问道,“是要找谁吗?方才宴席就散了,岑先生睡觉去了。”
“睡觉去了?”晏枝一怔,“宴席何时散的?”
“一炷香前,”杨少秋道,“我记得宾客都散光了,我不想去前面听那些文绉绉的应酬便在里头多待了会儿。”
“岑先生睡熟了?”晏枝心里一跳。
‘醉得厉害,”杨少秋叹道,“老先生喝起酒来真如酒神下凡,劝都劝不住,一直喝得烂醉不起,还是我亲自把他送进房里休息的。”
“糟了。”晏枝低呼一声,对杨少秋道,“杨小将军可否帮我个忙?”
“什么忙?”杨少秋见她神色匆忙,担忧地问。
“可否陪我一同去院里?方才来了个书童称岑先生寻家中幼弟过去,可听杨小将军的意思,岑先生应当睡熟了才是。”
“不应该啊……”杨少秋喃喃,道,“你别急,我这就陪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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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亭渊穿过花园,眼前可见一扇大氅的朱漆房门,但屋里空空荡荡,只剩宴席过去的残羹冷炙,他疑惑地看了一眼书童。
书童一怔,满脸纳闷,道:“诶,明明方才……”
“人带来了?”齐清突然出声打断了书童说话,道,“老师心情好,喝得有些醉了,休息去了,人给我便行。”
“是,那麻烦齐大人了。”书童不疑有他,向穆亭渊介绍道,“这位是大理寺丞齐清齐大人,也是老师的弟子,你的师兄,由他照应,应是没有问题,小公子,我先退下了。”
他得了银钱,还想去宴会里买些喜欢的文墨,便有些急不可耐地转身跑开了。
齐清缓步走过来,比穆亭渊高了一头,俯瞰着他,道:“你可曾想到,有一日会落在我手里?”
穆亭渊余光左右横扫,确认这个院子里只有他一人,即便方才他把书童叫了回来,齐清也有办法让书童帮不了他,反倒会多牵连一个人。
他面不改色地看着齐清,道:“师兄想如何指点我?”
听闻师兄二字,齐清脸色一变,扬手打在穆亭渊脸上,怒道:“你也配称我为师兄?!”
穆亭渊冷着脸看齐清,道:“我已被老师收作弟子,自然要称你一声师兄,若你觉得当不起我一声师兄,可自行将自己逐出师门。”
“混账!”齐清还要动手打人,却看到穆亭渊一动不动地站在他的面前,仰头看着自己。
他皮相极好,抿唇不语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一种浑然不同于同龄人的气魄,那是一种齐清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感觉,明明自己眼前站着的是个十岁的孩童,却下意识有种恐惧感和臣服感。
等到多年后,这个少年成了权势滔天的一朝重臣,他被斩首的时候在反复咀嚼过往的一切,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他微笑面容下的凌厉手段,而是此时此刻的眼神。
那是虎狼虽幼却依然獠牙锋利的神采,是他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赫赫威仪。
如果能够在这个时候便意识到,眼前是他不该招惹的人,齐清绝不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可多年过去,待他尝尽风霜才知道少年时所谓的意气风发不过是心胸狭隘和死要面子,却葬送了他本该光明的一生。
“齐清!”男子的呼唤声突然响起,齐清一怔,回头看向小院门口,脸色顿时一变。
他背对着杨少秋向着角落里挥了挥手,扬起笑脸迎向杨少秋:“少秋,你怎么来了?”
“我来陪穆夫人寻人。”杨少秋看了看穆亭渊,“听说岑先生找他?岑先生不是睡着了,你可曾见到先生?”
齐清暗自咬牙,勉强笑着说:“梦呓罢,老师睡熟了,应是小童误会了。”
“我就说嘛!”杨少秋不疑有他,回头对晏枝道,“你看,误会而已,你弟弟没事。”
“嗯。”晏枝警告地看了一眼齐清,揽住穆亭渊的肩膀带到自己身边,对杨少秋道,“是我多疑了,多谢杨小将军。”
“我也没帮什么,你太客气了。”杨少秋羡慕地说,“你对你弟弟真好,我姐对我有你一半好就好了,哎,我现在看到她那张脸就打怵。”
“爱之深责之切。”晏枝笑道。
齐清似乎抓到了什么,皮笑肉不笑地说:“说起来,还未向穆夫人道声恭喜,恭喜你这捡来的便宜弟弟有幸能拜在老师门下。但是啊——”
他轻蔑一笑,道:“老师喜好云游四方,他拜入门下头一年定是要跟在老师身边游历,过几日便要出发。二位抓紧时间,这几日多多相处,往后五年十年,怕是都见不到面了啊!”
第48章 ===
齐清这番话并非胡说八道, 晏枝心里清楚得很,但也并非没有扭转的余地。
岑修文为人放浪形骸,从不在乎世俗规矩, 原作里, 洛霞笙拜他为师后也只是在身边伺候文墨伺候了不足一月便偷偷跑去边关找洛无戈帮助平定吐谷浑大军, 从而立下赫赫军功。
可……穆亭渊年岁尚小, 根基也不算牢靠, 定是常年跟在岑修文身边受益最大。晏枝微微抿唇, 看向穆亭渊,穆亭渊主动牵上晏枝的手, 道:“嫂子,我有些渴了,我们去寻些水喝吧。”
晏枝颔首,拜别杨少秋。
他二人走后, 齐清想到自己精心计划付诸东流,咬着牙问道:“少秋,你怎么跟那晏枝一起过来了?”
杨少秋简单讲了经过,齐清何其敏锐,听出杨少秋言谈间对晏枝的好感, 脸色大变, 道:“少秋可不要被那女人的皮相迷惑了!”
他把晏枝这些日子在北都的所作所为, 如何折辱他人,如何跋扈嚣张,如何与晏靖安叫板一一讲述给杨少秋听。
杨少秋不满地打断齐清, 冷声道:“这些我都知晓,你不必添油加醋地讲得如此难堪。”
“添油加醋?你不信?”齐清觉得他简直是疯魔了,道, “旁的不说,她对洛小将军的殷勤可是整个北都的人都看在眼里的,你犯得着去……”
“好了!”杨少秋越听越是烦心,道,“我还有事,改日再见。”
“杨少秋你——”齐清急急忙忙,还想打消杨少秋的心思,可杨少秋根本不给他机会,武将脚步飞快,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
晏枝寻了个僻静少人的凉亭,叫来果茶和点心,和穆亭渊一边赏景一边休憩。
过了片刻,穆亭渊道:“嫂子,并非我有意瞒你,只是想回家再同你说。”
“嗯,”晏枝理解地道,“我虽是你长辈,可不必事事都告诉我,你可自有主张。”
穆亭渊垂眸,掩住漆黑双瞳中的落寞,道:“老师说,他愿意收我为徒,但是要我随他外出云游,不留在北都。”
穆亭渊睫毛十分细密,稍一垂眸便让人无法看到他双眸内的情绪,晏枝最不喜欢猜测别人的情绪,直接问道:“那你呢?想去吗?”
穆亭渊道:“嫂子待我恩重如山,我……”
“我不想听这些,”晏枝道,“我想听你的想法。”
穆亭渊道:“我想陪在嫂子身边,可这样不是嫂子想要我成为的人。我眷恋嫂子,活在嫂子为我搭建的舒适圈里,嫂子为我遮风挡雨,我自是可以在这种温柔里自然成长,可最终却不会长成能荫庇照嫂子的参天大树。”
晏枝没想到他一言一句俱是在替自己考虑,而她满心想的是穆亭渊的前程,两人思考的出发点都是为对方着想。她看着眼前这小孩认真的神色,长叹口气,柔声说:“嫂子是让你替自己考虑。”
穆亭渊一怔,露出迷茫的神色。
晏枝抚平他鬓角的碎发,看着少年一日比一日棱角分明的面庞,道:“嫂子曾经问过你,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没有回答嫂子的问题,反过来问我,我想要你成为什么样的人,你还记得吗?”
“记得。”穆亭渊颔首,道,“嫂子予我十六字殷殷期盼——高山景行,明光万丈,有匪君子,白衣风华。”
晏枝道:“是,可这是嫂子的期盼,而不是你的,你心底该有一杆秤,秤着是非黑白,秤着过去未来,秤着你心里的一切,在不断地衡量中,它会决定你是什么样的人,而非是我对你的期望而决定。”
穆亭渊沉默片刻,他似是不太能理解晏枝话里的深意,片刻后,抬起清澈的双眸看向晏枝,疑惑地问:“有何冲突?我亦想成为嫂子说得这般的人。”
晏枝:“……”也许是她太操心了,毕竟这个时代男儿所憧憬成为的角色也是她喜欢的那个类型。
要么君子要么英雄。
……不过重点不在于是什么类型,重点还在于穆亭渊对自己未来的计划。
晏枝有意将他培养成自己的依仗和凭靠,待女主光环大到她无法抵抗,或者前程性命有碍的时候,她能有扭转的机会,她不想走上原文里晏枝的老路,不想死得那么凄惨,她向来心高气傲,要做就一定做到最好,所以,穆亭渊的未来必须要是广阔而又光明的。这就意味着,她给他最好的教育和熏陶,而他也需要自己有一个明确而坚定的目标,他得自己给足自己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