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道:“这几日可有想到什么不同寻常的花样?”
一提起这个佩娘便显得有神采了,她抬起头看向晏枝的双眼,认真道:“有的,大夫人,我前些日子想了个主意,给您瞧瞧,您跟我进来一下绣房。”
晏枝见她有些按捺不住,笑着跟在她身后走进绣房。
佩娘将方才绣好的一小块图样捧给晏枝,道:“大夫人,是这个,您看。”
晏枝垂眸一看,那块刺绣是个莲纹,但花瓣半开半合,像极了娇羞的少女,几乎一眼便能让人瞧见莲纹的精妙。
“听大夫人说,那个踏青宴是在官家的庭院里,我问过三才哥那里面是个什么模样,凭着想象绣了这个纹样,”佩娘道,“只是……”她轻轻蹙眉,颇为踌躇,“绣出来的效果没有预期那般理想,我试遍了所有线,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颜色。”
“那为何选了银色?”晏枝道。
佩娘道:“这个色彩既有吸引力也不张扬,既是为官家小姐准备的,他们定然不希望自己太过张扬,又想要在人群里一眼挑出来,银线便是最合适的,只是……”她摇了摇头,失望地说,“颜色却是没有那么合适,这颜色还是偏晦暗了些,不够亮堂。”
晏枝闻言,仔细想了想,建议道:“那试试用珍珠粉混色的线吧。”
佩娘一怔,双瞳微微瞪圆了,低呼道:“大夫人好主意!若是用珍珠粉混色,那这颜色既不张扬,却也不显低调,正正好!”
“是呀,”晏枝被她的兴奋情绪感染了,笑着说,“正是我们想要的,让情郎能在人群里一眼挑出来的样式。”
佩娘耳尖顿时红了,她下意识瞟了一眼三才,很快又收回视线,点了点头,小声应了一句。
晏枝一挑眉,察觉出佩娘不同寻常的心思,顺着她一瞬的目光掠往三才脸上,三才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她头一回发现三才长得不错,他眉眼英俊,皮肤微黑,浑身上下透露着行伍军人的凛冽气质,的确有种吸引人的成熟男人味。
佩娘情况特殊,家里有很多干扰,晏枝担心她有什么突发意外便叮嘱三才这几日多照顾她,看来这段日子发生过一些事情,让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晏枝心里了然,微微笑着,没说什么。
佩娘似是想到什么,紧张地问:“不过大夫人,用珍珠粉实际什么效果我还不确定,可能会……糟蹋了这些珍珠粉……”
晏枝摇了摇头:“这些牺牲是值得的,不必放在心上,本夫人还负担得起。你平素在这里缺了短了也可以同三才说,不要客气。”
“这些倒是没有……”佩娘犹豫了片刻,道,“不过大夫人,你能派个人替我回去看望下娘亲吗?”
“怎么?”晏枝疑问道,“你出来之前没有同你家里人讲?我不是让三才传话了?”
“不不,不是,三才哥帮我传话了,只是……”她看了三才一眼,垂下头,小声说,“娘亲身体不好,常常发病,我担心她……”
“没事,”晏枝道,“我派个人去看看便是。”
“那能不能麻烦大夫人派人在午时去,其他时辰娘亲可能在睡觉,”佩娘解释道,“若是嫌麻烦,那就不必了,我也实在是放心不下,才会……”
晏枝颔首,对佩娘道:“你要的东西我会让三才带来,还剩下五日,希望到时候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绣品。”
“是、是……”佩娘忙躬身道。
从这儿离开后,晏枝瞥了一眼佩娘给她的写有家里住址的小纸条,说什么午时去最好,怕是这个时候不容易撞见她娘亲接客吧。晏枝叹了口气,对三才道:“送我去这儿。”
“是。”三才驾上马车,载着晏枝前去地址,最终停在了一个巷子口。
这胡同巷子的路极窄,马车根本驶不进去,晏枝便从车上下来,被三才拦下。
三才担心地道:“大夫人,有什么事吩咐在小人去做便可,里面路又窄又脏,小心身体。”
“没事,”晏枝道,“我没那么金贵。”她想去找香怜聊聊,看看能不能多了解一些有关丽娘的事情。
她找到香怜的家门,大门敞开,小院一片狼藉,房门留了一道缝隙,从里头传来男人的声音:“你那死鬼丈夫欠我们的钱究竟什么时候能还?!这都拖了多少年了!每年还一点!还的那点到你们死也还不清!”
另一个男人骂道:“要不是看在燕娘的份上!你这婊.子现在就睡大街上了!还他妈能勾引男人呢!”
“卖了你都值不了几个铜板,你那女儿年岁也不小了,可以卖去人牙子拿,可惜那张脸长得像是见了鬼,俩赔钱货!”
“熄了蜡烛,谁管你长什么样!肯定有暗门子愿意收这种赔钱货!别装哑巴!说!这个月的钱什么时候还!再不还让你们娘俩一起接客!”
里面俩人骂骂咧咧又打又砸地闹了会儿,又道:“让你家那女儿识趣点,燕娘人好,替你们还钱,又低声下气地求着我们给你们母女俩一条活路,别自己不要脸,谁不知道,她在外头学你这个贱货一样搞三捻四——啊!!! ”
一声惨叫响起,晏枝脸色一变,吩咐道:“三才,别让他们伤着人。”
三才三两步冲了进去,里面一阵混乱,过了片刻,声音干脆利落地消失,三才跨出房门,恭敬地对晏枝道:“好了,夫人。”
晏枝这才走进屋内,只见两个中年男人被捆得结实倒在地上,嘴里塞着一团破布。旁边的桌子旁坐着个中年女人,手里紧紧握着一支银簪,簪子的另一头沾了血迹,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此刻正通红着双眼怒瞪着地上两个男人,显出一种凄艳的美。
难怪四十余岁仍有恩客不断,这香怜确有一番风采。
第32章 ===
香怜手里紧紧握着银簪, 死死瞪着两个男人,大有一股鱼死网破的气势,她骂道:“这些年来, 你们常常上门闹, 从我这儿拿走银钱、粮食, 值钱的、不值钱的, 只要你们看上眼了通通带走。今年冬天, 我们连买碳火的钱都没有, 你们还能抢走我们过冬的粮食,现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说我们分文不还?我们倒是想还,全被你们抢走了!”
她啐出一口痰,继续骂道:“呸!你们才是不要脸的下贱货!欠你们的银钱这么多年来早就还清了,还要纠缠不休!你们就是吸人血的臭虫!你们不得好死!”
“唔唔——”其中一人挣扎着想说话, 但三才塞得牢靠,根本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
得了反击的机会,香怜把这些年来压抑的怒火全都发泄了出来,捞起一旁的扫帚打在那两人的身上:“你们缺不缺德啊!要把我们逼成什么样子才肯放手!逼死我不要紧,你们要逼死我的女儿!我想杀了你们!但你们背后的人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女儿!你们这些混账!不是人!臭虫!”
晏枝见她情绪波动得厉害, 正要劝上两句, 忽然见香怜打了个激烈的哆嗦, 浑身剧烈抽搐起来,眨眼间便口吐白沫,翻起了白眼。
晏枝脸色骇然一变。
三才护住晏枝, 道:“是癫疾,夫人小心,癫疾发作时可能会丧失意识, 伤到夫人。”
晏枝眼尖地发现她手里还握着银簪,急忙道:“三才,她手里还有簪子,别让她伤了自己,手帕给你,塞住她的嘴,当心咬伤了舌头。”
三才赶忙上前,控制住香怜,抢下她手里的银簪,又接过晏枝的手帕塞进香怜口中。
被捆在地上的两个人吓得脸色煞白,瞪大了眼睛唔唔直叫。
过了片刻,香怜的癫疾渐渐被控制住,三才撤下一块帷幔裹上香怜把她送到床上,回身对晏枝道:“夫人,无碍了,休息片刻便好。”
晏枝颔首,回头看向另外两人,目光在两人神色上扫了一下,选择其中稍显镇定的一人,道:“三才,把他口中布团取出来,我同他问几句话。”
“是,大夫人。”三才应声,蹲下来取出帕子,又将他拎了起来捆在椅背上,方便晏枝问话。
晏枝眉眼冷淡,看着那人:“这户人家欠了你们多少钱,要你们这样逼迫还债,真当我大梁律法是虚设的?!”
那人打个哆嗦,得了说话的空子,忙道:“这位……”他看到晏枝梳着妇人发髻,但一张小脸仍是少女模样,犹豫了片刻,才择选了称呼,“夫人有所不知,这女人原本是在红条巷里那个暗门子里接客的娼.妓,赎身后嫁给了一个赌鬼,那赌鬼十三年前欠了我们一百两赌债,突然有一天说掉进水里,死了!人没了,可这债不能不还,自然得落在他们母女头上。我们老爷心善,怜悯她们孤女寡妇,宽许了十年让他们还债,结果到现在也没还清!大家都是正经生意人,谁也不该吃这种亏!若说还不上也就罢了,一百两,这娼.妓做了十年,怎么攒不出一百两?分明是故意拖欠着不还!大夫人,您讲讲道理,是我们刻意逼迫吗?还不是她们不要脸,赖着赌债不还!”
他言辞煞有介事,听起来像是句句都占在理上,若不是晏枝知道这书里一些赌坊的规矩,怕是要被骗过去了,她冷笑道:“现在赌债还是一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