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枝压不住身体里情绪的激动,唤了一声:“哥哥。”
男人转过身,看向晏枝时,微微一笑:“枝儿。”
晏殊同相貌极好,得承母亲与父亲的优点,鼻梁高挺,眉峰坚毅,一双顾盼神飞的清澈眼眸,单手背在身后,温温雅雅地站在厅内,像极了文韬武略的儒将。
晏枝原本对这个男配印象不深,只记得原文中,在晏靖安被女主搞垮遭受凌迟处死之后,晏殊同亦随着晏靖安之死被判秋后问斩,惨死西市。
心里替他可惜,她看着相貌气度俱是极好的晏殊同,由衷地夸赞了一句:“这世上找不到第二人能将白衣穿出哥哥这样的好风采。”
穆亭渊进来时,刚巧听到这句话,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灰扑扑的衣裳,不由将视线在正厅那男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第12章 ===
从小院搬出来后,嫂子给了他许多珍稀宝物,衣食住行俱是往好的挑。那些衣物布料上乘,针脚细致,穆亭渊却从来不穿这些,只挑拣些朴素低调的衣裳。这不仅是在表明自己并无奢侈铺张的心思,也是在告诫自己不得忘记过去吃的苦,要勤勉上进,莫让嫂嫂失望。
可今日,他看着厅中那挺拔俊俏的年轻男子,头一回生出了自惭形愧的心思,到底还是出身卑贱,他不过是个私生子罢了,哪里能有那样的气度。
晏枝正巧看到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以为是厅内来了个陌生人吓到他了,便冲他招手,笑着说:“亭渊,来,怎么站在门口发呆?”
他勉强振作起来,长出口气,端着笑脸走进屋内,拜道:“嫂嫂,亭渊来给你请安。”
“来坐,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晏枝给他拾了几个点心,递到手里,笑着说,“这是我兄长,亭渊也可称其为兄长。”
“兄长。”穆亭渊鞠躬拜礼时偷偷打量眼前的男人,心想嫂子所言非虚,这人气度非常,一身白衣当真穿出了绝代风华,模样又那样俊秀好看,难怪嫂嫂对他笑得开心。
他从未见过嫂嫂笑得如此高兴。
在穆亭渊打量晏殊同的同时,晏殊同也在打量这孩子,昨日穆落皓大闹灵堂一事他也有所耳闻,这孩子临危不乱,能勇敢站出来,条理清晰地将真相讲述清楚,实属不易。今日见他,眉眼俊朗,目光磊磊,小小年纪就已经展露出不俗的气度,待长大后定是能让一众北都女儿痴狂的模样,若是不说他的出身,带出去说是世家子弟都不会有人怀疑。
晏殊同对他心里欣赏,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是略板了脸,极为冷淡地应了一声。
晏枝见状,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在她印象里,晏殊同并非如此高冷之人,哪怕是对待市井之徒尚能给三分颜面,此刻却有些冷遇穆亭渊的意思,这是想与穆府划开界限,断了晏枝继续留在穆府的心思?他这次来是为了什么,想把她带回晏府吗?
若真是如此,晏枝心里冷冷一笑,神色也冷淡了一点,她毫不客气地说:“哥哥,你与亭渊初次见面,亭渊叫你一声兄长,你都不给个见面礼吗?怎么这般小气。”
晏殊同轻轻蹙眉,看向晏枝,却见晏枝一双漆黑的眸子清澈,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心里只道拿这个骄纵妹妹没有办法,叹了口气,从腰间拿下一块玉环递给穆亭渊:“是我疏忽,这块玉环送你。”
“这……”穆亭渊没接,犹豫地看向晏枝,晏枝接过塞进他掌心,道,“哥哥的礼物该收便收,不要客气,下回指不定哥哥又如何小气。”
晏殊同无奈地笑了笑:“收下吧。”
穆亭渊没办法,只好将玉环收下,又恭敬有礼地冲晏殊同鞠了一躬。
晏殊同回头同晏枝说话,却见晏枝并不理会自己,专注地同穆亭渊问道:“近日功课如何?可觉困难?”
“今日方学完《大学》,圣贤之言,深入浅出,读之易懂,但内里深层含义还要先生多指点。”
晏枝惊讶地问:“你这就把《大学》学完了?《论语》呢?”
“《论语》三日前便学完了。”
晏枝道:“真是厉害。”
穆亭渊脸皮泛红,道:“只是粗糙记下,算不得厉害。”
晏枝揪了下他的脸皮:“谦虚什么呢,想要什么奖励,嫂子给你。”
穆亭渊脸红得更厉害,害羞地咳嗽了两声,想起正事,他担忧地问:“嫂子的手伤势如何了?”
“没事,养养便好,”晏枝想起早上睡意朦胧间听到的话,心里温暖,道,“你记挂嫂子的伤,嫂子十分高兴。”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都是日常琐事,但正是这些日常琐事,让旁观者产生一种完全插不进去的感觉。晏殊同心里越来越沉重,他并非没见过晏枝如今这般亲昵的样子,当年晏靖安还在边关,楚袖尚未嫁入晏府,他下朝回来,晏枝总是像这样缠着他,与他讲些繁杂琐事,今日又戏弄了谁,谁家的小姐又闹出了什么可笑的事情,言笑晏晏,一派小女儿的柔软姿态。
母亲去得早,父亲常年戍边,大哥战死,他在晏枝心里便是长兄,是晏氏的天。他看着晏枝从小小的一团糯米团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三年前,父亲从边关带回楚袖,又于一个月后将楚袖迎娶进来,没过多久,皇恩浩荡,将他外调磨砺,建有功业后回京连升三级。三年后再回来,便发现,少时那个天真烂漫的妹妹变成了北都人人憎恶的恶毒女人,三年前,拉着他的袖子,哭着哀求哥哥留下来陪她的女孩,变成了如今不愿多看他一眼的模样。
晏殊同心里一阵阵发紧,却含笑没有打扰他们二人,直到有下人来问请开席的时候,晏枝才似恍然想起他般,问道:“哥哥可要留下来一块用餐?”
晏殊同心想,若是放在从前,晏枝定然会说“哥哥留下来一块用餐吧!”而非这样梳理客套的语气。他压下酸涩,笑着说:“那便叨扰了。”
席上,晏枝仍是在与穆亭渊说话,一顿饭吃得晏殊同食不知味,好不容易捱到下午穆亭渊开课,晏殊同神色复杂地送走那朗月清风似的少年,这才看着晏枝,却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晏枝看他一眼,道:“哥哥,我有些乏了。”
晏殊同叹了口气,道:“枝儿可是在与哥哥赌气?”
“赌气?”晏枝故作不解地问,“我为何要与哥哥赌气?”
“因哥哥没有早日来接你回家,”晏殊同望着晏枝,柔声说,“这一个月来,你受尽了委屈。”
晏枝毫不避讳晏殊同的目光,轻声一笑:“哥哥误会了,我这一个月来过得舒坦得很,外头传的那些荒唐事想必哥哥也听过一二,我所作所为比之听闻有过之而无不及。现今穆府是我在当家,整个家里我说往东,没人敢往西,又怎么会委屈呢?反倒是回去晏府,”她冷笑,“才是受尽了委屈,哥哥这次来是想劝我回家的罢?那便不要多说了,我不会回去。”
晏殊同把声音放得更加温柔:“可是因那楚袖?”
“不是,”晏枝神色平静,叫晏殊同看不出半点意气用事,好似这是她仔细考虑过后的答案,“不过一个父亲续弦娶回来的女人罢了。”
晏殊同神色冷了几分:“这次与穆府的婚事,可是她与你定下的?”
晏枝颔首:“是。”
“父亲为何会答应?”
想到晏殊同刚回北都不久,有些事情并不清楚,外头流言蜚语传得厉害,反倒糊弄了真假。
晏枝压下心里头不满的情绪,解释道:“有人与我算了一卦,说我十五岁之时有一大劫,有可能会毁掉晏氏基业,更可能牵连父亲,害得父亲惨死。须得找人冲喜,让这大劫化为小劫,方能保住晏府。”
“父亲信了?”晏殊同一惊。
晏枝冷冷道:“父亲成日闷在书房做些什么,哥哥当真不知道?”
想起那些乌烟瘴气和刺鼻的味道,晏殊同哑然,片刻,他又问:“穆落白便是为你冲喜之人?可他如今已经死了,穆府已无能撑起家业之人,你又何必留在这里吃苦?”
“是,”晏枝道,“但我与他之间并非外人传的那样,”属于晏枝的这段回忆清清楚楚地摆在那里,让晏枝无法忽略内心的这段悸动,“我确实憎恶这段婚事,我不等他来踢轿便擅自从轿里走了下来,喜鞋落地沾满了不吉,更是在洞房花烛夜摘了盖头,劈头盖脸地将他骂了一顿。”
晏殊同心想,这的确是晏枝这骄纵惯了的性格会做出来的事情。
晏枝垂下眉眼,露出温暖一笑,如雨后初霁:“但他没有怪我。他靠在床头看我胡闹,待我闹累了便强撑着起来,他对我说,嫁给一个病秧子委屈我了,让我莫要如此生气,保重身体,他还说,我比他想象中的好看,能娶到我是他的福气……他是那样一个温柔善良的人,让我知道,我没有北都传得那样坏。”晏枝没说,其实不用老夫人给她休书,那晚,穆落白就已经给她备好了和离书,说自己时日不多,待他死后,她便自由了,她值得更好的男人,爱她、宠她、护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