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钟静怡所说,靠近它时,压在心口的窒息感更深更重,渐渐演变为躁乱与绝望。
白霜行迅速垂眸,不再看它。
左侧肩头上,嘶嘶浑身紧绷,朝着远处遥遥张望,眼底漆黑,能看出翻涌如潮的戒备。
一息风过,林中密密匝匝的人影好似飘摇纸屑,静静摇曳扭动。
不安感愈发浓郁,恰在此时,小蛇吐出信子,发出绵长轻响——
“嘶!”
*
同一时刻,白夜之外。
侦查局。
暴雨如注,雷鸣轰响,如同一个动乱的引子,昭示着世界范围内的秩序崩溃。
厉鬼与人外异种接连不断地降临于世,普通人根本无法反抗,只能引颈受戮,藏在家中等死。
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打了人类一个措手不及,更绝望的是,他们毫无应对的办法。
薛子真坐在侦查局办公室里,头痛欲裂。
光明神与修罗的力量都只恢复了四分之一,要想抵御邪神、修复破损的屏障,可谓难于登天。
现在世界各地一团糟,有关部门只能病急乱投医,广泛寻求精通术法的奇人异人,试图做出微不足道的反抗。
薛子真重重按揉太阳穴,耳边响起实习生向昭的声音:
“薛姐,他们出发了!”
薛子真深吸一口气,沉着点头。
——在她身前的大屏幕上,整齐排列着五十个实时视频,看背景,都是那片幽暗诡谲的树林。
这是000号白夜的影像。
就在白夜开始时,全国上空出现了来历不明的信号源。
他们对信号进行分析处理,居然得到了每场白夜的实时画面。
每个画面,都代表着一个地区。
华夏区、俄区、北欧区、北美区、南非区……
七大洲中的每一份地图板块,皆有入镜。
资料显示,被选入000号白夜的挑战者,都是各个地区通关白夜最多、或是表现最优秀的精英。
目光掠过一幕幕画面,薛子真面色沉凝。
五十场生存挑战,每场的任务,都一模一样。
挑战者们充当村庄祭品,为了活命,深入树林寻找神尘——
她想不明白,主系统的用意是什么。
“已经有个区域全员淘汰了。”
钟寒坐在一边,指节轻扣桌面:“那场白夜混进了个嗜杀的疯子,听到‘仅限一人存活’后,直接杀光了其余六人。”
当然,他没直接通关。
接到真正的主线任务,得知要与队友合作、穿过森林时,男人脸上露出崩溃的神色。
独自进入林中不久,他就没了性命。
“南美区,情况也不是很好。”
向昭一颗心紧紧悬在胸口,紧张得尾音颤抖:“他们没等两个小时,接到任务后,立马就出了村子——已经有三个人死在最外层的幻象里了。”
在其他白夜里,会有人分配到钟静怡的那个角色。
在这个角色家中,能得到有关最外层幻象的重要情报,只可惜,南美区急于求成,与它错过了。
那三人的尸体,他此生不想看第二遍。
一个被开膛破肚,一个遭到了烈火的焚烧,还有一个被剁成肉沫,胡乱洒在地上。
向昭干呕几下,喝了口桌边的凉茶。
难以想象,他们到底经历过什么。
“华夏区——”
视线凝在中央的显示屏上,薛子真攥紧右拳,触到一片冷汗:“幻象,开始了。”
*
白霜行的意识在不断下坠。
大脑深处蔓延出难以忍受的剧痛,四肢百骸没了力气,软绵绵的,让她不想动弹。
不对。
不止是浑身无力。
她的身体,被缩小了。
这是一具孩童的躯体,双手双腿短而细,体能退化了不知多少倍,连动弹都吃力。
涣散的意识飞快回笼,白霜行想起钟静怡说起过的,“无穷无尽的恐惧”。
她恐惧感最浓的时期,是……
眼前的色彩缓缓融合,勾勒出一间她再熟悉不过的房屋。
是白霜行儿时的卧室。
她正靠坐在床头,身边没有别人。
耳边小蛇吐信的声音戛然而止,垂眼看去,嘶嘶也不知所踪。
身体像棉花一样软软塌塌,白霜行正要竭力起身,忽地,听见房门被人打开。
没敲门,也没出言询问,对方毫无征兆地将它推开,发出吱呀响音。
母亲会不时破门而入,冲着她大发脾气,在那时的白霜行眼里,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看清对方的模样,白霜行凝神屏息。
女人,如果她的形态还能被称为“人”的话,脸色惨白,丧失了血色,在同一个头颅上,长着三张不同的脸。
每张脸都像一个巨大的平面疙瘩,面部坑坑洼洼,神色各异。
左侧在不间断地幽幽恸哭,口中喃喃低语,抱怨丈夫的冷淡,以及女儿的无能。
中间的那个怒目而视,五官因愤怒而扭曲,骂骂咧咧,言语不堪入耳。
右边的面孔平和许多,也幽怨许多,看着白霜行轻声低喃:
“对不起,妈妈也不想打你骂你,我只是,只是一时生气,原谅妈妈好不好?”
这是白霜行有关母亲的大部分记忆。
隐隐感到不妙,白霜行暗中做好防备姿态,沉默不语。
那三张脸凝视着她的表情,同时张口:“想不想,去顶楼看看?”
白霜行想起来了。
她一生中最为恐惧的瞬间,是某天父母大吵一架,母亲哭哭啼啼,抱着她登上楼。
那晚夜风很冷,女人双手托住她腋下,一点点,将她悬在阳台外侧。
只要一松手,白霜行就会坠落身亡。
此时此刻,她又一次置身于当年的境况之中。
和记忆里一样,母亲强大恐怖到不可战胜,而她则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生活在阴影之下,只能任由宰割。
她尝试动了动指尖,仍旧没什么力气,很难反抗。
白霜行心知肚明。
与那时不同的是,在这场白夜里,母亲会真的杀了她。
“走吧。”
女人脸上鼓起一个个血泡疙瘩,低声笑开时,三张脸同时把嘴角的弧度拉到最大,诡异至极:“我带你,去顶楼。”
第103章 末路(四)
显而易见,一旦被眼前的女人带走,等待着白霜行的,只可能是死路一条。
室内极静,女人的笑容几乎把面部肌肉横向撕裂,三张脸六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白霜行努力稳住思绪。
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得过分,她试着攥紧双拳,一点点熟悉这具身体。
眼下任务的难度,比第三精神病院的幸运大转盘整整高出好几倍。
她印象中的母亲已然成了怪物,周身散出怨毒冰冷的骇人气息,压迫感沉重如山,比起厉鬼也不遑多让。
目光下移,白霜行看向女人右手。
当年母亲划破了自己的动脉,死于失血过多。
此刻在她右手上,横亘着一条血淋淋的伤疤,因上下开裂,竟形成了一张嘴唇的形状,从中源源不断淌出鲜血,伴随有痛苦的低吟。
女人保持微笑,歪了下脑袋:“还不起床吗?”
语气森冷,虽然带了笑意,却只让白霜行觉得更加瘆人。
含糊应了一声,白霜行用力挪动身体,暗暗冷笑。
这场白夜的设计非常鸡贼,不仅让她回到了孩童时期,还将所剩无几的气力一并剥夺。
现在的她仿佛大病初愈,估计连奔跑都够呛。
白霜行动作很慢,既不至于激怒女人,又能给自己争取一些思考的时间。
与神明相关的技能全被禁用,【焚心之火】由于会把秦梦蝶召唤而来,也在面板里成了黑白色。
剩下的能力,有江绵的【白夜幻戏】、【噬心蚀骨】,秦梦蝶【恶灵的眷顾】,以及笔仙所拥有的一部分第六感。
攻击技能……只有【噬心蚀骨】。
钟静怡说过,越往森林深处探索,污染越强、难度越高。
这场幻象是最简单的一次任务,不到万不得已,白霜行不会把技能用掉。
那……应该怎样破局?
双脚落地,白霜行朝着门边走去。
和母亲相处那么多年,她早就摸清了对方的习性,但凡她磨磨蹭蹭、表现出一丝一毫忤逆的意思,女人便会大发雷霆。
见白霜行缓步上前,左侧的面孔幽怨看着她,突然开始抽抽噎噎,泪眼婆娑:
“这种日子过不下去了……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一家三口全死掉吧……活着有什么意义?”
中间的脸很不耐烦:“让你起个床,磨蹭这么久!手断了还是腿折了?你是不是也和你爸一样,看不起我,不想听我说话?!”
右侧的那团肉块神情复杂:“霜霜,妈妈如果对你做了不好的事,你要明白,那不是我的本意。我是爱你的,只不过有些时候,找不准方法而已。”
三种截然不同的语气,每一种,白霜行都格外熟悉。
她的母亲总是这样喜怒无常,有时哭着抱怨,有时把满腔怒火全撒在她头上,然后在第二天找到她,说些“我错了”“原谅妈妈”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