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行没理会女人的叫骂,忽然想到什么,微微扭头看他:“在那栋楼的二层,勘察地形时,我看到……”
她顿了顿,露出几分不解的情绪:“我的尸体。”
之前在街边,也曾经看到过。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触,季风临轻轻眨眼,极淡地笑笑。
他声音很低,语气却是笃定:“那是由我的恐惧,所形成的幻象。”
这是个从未设想过的回答。
白霜行一时愣住。
对方直直凝视她双眼,没有回避的意思,这让她陡然想起,季风临只说他“遇见了父亲”,从没提过,对方是这场幻象的源头。
季风临说:“幻象的起始,是我见到你和绵绵一次次死在他手中。”
横尸处处,血流成河,大半个街道里,都能见到她们四下散落的尸体。
他的恐惧,从不是那个嗜赌成性的酒鬼。
季风临害怕的是,自己渺小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凄惨死去,从此再也见不到她。
所以当时在小巷里初次重逢,季风临拉过她手臂,目光才会那样晦暗不明。
火光灼目,女人的怒号没有停息。
季风临的视线越过白霜行,望向痛苦扭曲的怪物,声音柔而轻:“你没有错,只不过不走运,遇上恶的人。”
得知白霜行在接受心理治疗后,他曾询问过沈婵原因。
沈婵答得隐晦,只说是家庭原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白霜行很像。
拥有相似的童年,也有强烈的自尊,久而久之,形成了彻头彻尾的矛盾体——
无论心中藏着多少负面情绪,都会默不作声咽回肚子里,表面上始终云淡风轻。
被相处数年的母亲这样责骂诅咒,没有人能真正做到视若无睹。
火焰噼啪作响,毫无征兆地,白霜行感受到一阵清凉微风。
夜风柔缓,似是无声的安慰,小心拂过她侧脸与发丝,惹来微弱的痒。
紧接着,风声猛然增大。
巷道逼仄,疾风涌起,与烈焰接触的刹那,燎起骇人火势。
由白霜行点燃的火,由季风临指尖生出的风。
两相交融,火光疯狂蔓延,逐一席卷墙边的藤蔓、楼房的窗帘,以及鳞次栉比的更多房屋。
女人被烈焰彻底吞没,再发不出肮脏污浊的秽语。
白霜行怔怔站在原地,仰起头,望见势如破竹的火与风。
这是由他们心中恐惧所构建出的城市。
伴随疾风回旋,所有痛苦的,难以启齿的,不堪回首的记忆,于她眼前付之一炬。
如同一场盛大的奇迹。
在她身旁,伤痕累累、瘦弱苍白的男孩抬起眼睫,瞳仁黝黑,倒映出白霜行的身影。
和他一样,她也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孩。
——真实发生过的历史里,白霜行在这个岁数,总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
这是头一回,有人陪伴在她的幼年时期,眼底有无条件的信任,也有无条件的偏爱。
季风临一向尊重她。
他没有表现出额外的同情,也并未自作聪明地出言安慰,声称“理解她的一切”。
身旁的那人只是安静垂下眼眸,温声开口。
心脏忽然很重地跳动一下。
在整座城市的漫天火光里,白霜行听见他说:“现在,我们是共犯了。”
第104章 末路(五)
火势汹涌,将夜空染上浓郁的红。
风声在耳边呼啸翻卷,女人沉沉倒地、再无声息,白霜行听见主系统的提示音。
【恭喜挑战者‘白霜行’、‘季风临’成功破除幻象。】
【即将进行意识传输,请稍候…】
当它尾音落下,周身围绕着的滚烫热气瞬息消散,白霜行眉心一跳,意识再度恍惚。
头脑昏昏沉沉,她竭力保持清醒,几秒钟后再睁眼,不由皱眉。
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将她包裹。
脱离幻象回到现实后,眼前一片漆黑。双手双脚被牢牢缚住,手背皮肤上,传来冰冷刺骨的触感。
像是很多条藤蔓。
林中的藤蔓蜿蜒而起,化作层层叠叠的诡异枷锁,其中一条刺破她手腕,淌出滚烫鲜血。
仿佛闻到梦寐以求的食物香气,数条藤枝扭动着身形,攀上她手臂。
然后一点一点,吸吮那些猩红色液体。
肩头的小蛇察觉到她气息的变化,喜出望外蹭蹭她脸颊:“嘶——!”
白霜行垂眸看它一眼,出于安抚,扬了下嘴角。
被树藤吸血,这是种并不愉快的体验。
恢复意识后,白霜行迅速点开脑海中的商城面板,兑换出一把小刀。
不同于幻象中的柔弱幼童,如今这具身体得到过白夜的强化,体力、耐力与搏杀能力都远超常人。
她下手干净利落,用力割断盘踞在掌心旁的细藤,手起刀落,听到类似于婴儿啼哭的悲鸣。
藤蔓颤抖不止,被她割开的断面上,居然渗出冰凉粘稠的暗红色血浆,许是觉得疼痛,迅速四散逃开。
没有了遮挡物,白霜行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
身边还是那片幽暗的丛林,虽是白天,稠密繁多的枝叶却挡住了所有光线。
置身于此地,她只能凭借几缕稀碎的微光,分辨周围景象。
在她身侧,还有好几个被藤条团团裹住的茧,密不透风,分辨不出里面是谁。
沈婵与陈涛站在一棵树下,见她醒来,双双露出欣喜之色。
“你还好吗?”
瞥见她手背上的伤痕,沈婵小跑靠拢,递来止血药膏:“这是……被树藤划伤的?”
白霜行道了声谢,点点头。
除了这道伤口,她的身体安然无恙。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幻象里的内容,更像是一场意识深处的梦。
他们受到森林的污染,纷纷陷入沉睡,本体则滞留在这地方,被藤蔓渐渐围住,吸食鲜血。
如果被困在幻象里太久,或许会被直接吸干血液吧。
“裹住其他人的树藤,”白霜行问,“不能破坏吗?”
她说着挪动视线,不动声色,望向其中一个藤茧。
没记错的话,之前行走在森林里,季风临就站在那个位置。
“嗯。”
沈婵没有任何隐瞒:“我们尝试过,在外面,树藤异常坚固——割不断烧不掉,应该只能从里面破坏。”
“你浑身上下,只有手背这一处伤?”
陈涛凑上前来,指了指自己伤痕累累的肩膀:“不科学啊,我们明明比你更早出来。”
他开口时,白霜行肩头的小黑蛇吐出信子,身体挺得笔直,像根细长面条。
仿佛是想得到夸奖,嘶嘶昂着脑袋,黑豆豆般的圆眼睛一眨一眨。
沈婵微微怔住:“是它……把你护住了?”
完全看不出来。
这条小蛇只有巴掌的长度,遇上那些吸血藤条,沈婵觉得,会被直接串成蛇串串。
“难道藤蔓怕蛇?”
陈涛摸摸下颌,若有所思:“不过,它其实也算剧情道具吧?我们回家一趟,钟静怡得到了地图和情报,这条蛇,会不会同样有重要作用?”
白霜行:“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白夜的设计向来严谨,很少出现不必要的情节。
既然男孩亲手把嘶嘶交给了她,说不定,小蛇能在某个时刻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从而推动剧情。
这是白霜行带上它的主要原因。
而且,看它的模样……
似乎有些过于通人性了。
肩头的小黑蛇扭了扭身子,白霜行抬起右手,用拇指抚摸它脑袋:“谢谢啦。”
嘶嘶用力摇尾巴。
很快,森林里又一次响起藤蔓的哀嚎。
枝条退开,季风临握着手里的小刀,撩起眼睫。
与白霜行四目相对,他无声笑了笑。
和陈涛一样,他身上也被划出数条血口。沈婵兢兢业业充当医疗补给,递去绷带和药。
几分钟后,陆观潮、钟静怡、贺钰陆续挣脱束缚,出来时,脸色都不怎么好。
“全员通过。”
陈涛挑眉:“从脱离幻象的顺序来看,我和沈婵、白霜行和季风临、然后是另外三位,大家都是组团通关的吧?”
钟静怡正在擦拭手上的血痕,闻言颔首:“嗯。我们三个,的确在同一场幻境里。”
“难怪主系统要我们合作。”
想起幻象里的内容,沈婵心有余悸:“如果只有一个人面对这种幻觉,难度起码得增加好几倍。”
陈涛是个话唠自来熟,这会儿毫不掩饰心中的好奇,朗声询问:“你们都遇到什么了?”
他没有心理包袱,抛砖引玉:
“我和沈婵被困在邪神降临、鬼怪横行的世界里,要想离开,必须杀掉城市里最强的那只怪物——超级危险超级刺激!”
空气里沉寂一秒。
白霜行温声笑笑:“我们需要除掉两只鬼怪,最后用火和风烧掉了。”
沈婵眼神微暗,欲言又止。
她很聪明,早在听到规则时,就猜出白霜行将要遭遇的恐惧。
“我们也差不多。”
钟静怡说:“我们三人的恐惧之源是‘死亡’,所以被困在九死一生的境地里,艰难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