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旁是一片树林,正值盛春,白日里绿荫郁郁,生机勃勃。到了晚上,青翠的绿融入了黑夜,浓成一团墨,影影幢幢,倒显出几分幽寂和深沉。
剧组在河滩宽阔处扎营,由于这场外景戏需要不少龙套演员,今天来的人便格外多。
白天的时候,有人为了躲避那晒人的日头跑进林子里乘凉偷闲,到了晚上,大家又都追着光出来,围着片场明亮的大灯聚集在河滩上,小树林里此时除了朦胧的月色,就只剩风拂过树叶的轻鸣。
容汐没让喜喜跟着,只说去散散步,便只身一人走进小树林。
层层树影将身后的喧嚣嬉闹阻挡在外,也将任南逸追随的目光一并挡住。
别人为了躲光,她为了躲任南逸。
隶属于自然公园中的小树林并非完全野生,平时为供游人歇脚,树林中零星分布着些石头长凳。
容汐在离河滩不远不近处寻到一张石凳坐下,耳边是寂静的风,远处是热闹的灯火,草木幽香和清清月色在身边流淌,手中的包子隔着油纸透出温热,给夜色增添了一丝温暖和亲切。
有一瞬间,容汐仿佛找回了儿时在边陲小镇的夜晚,手中捧着娘亲刚端出锅的豆沙包,坐在庭院的石阶上看天上星月。
容汐的唇边微微勾起,感到久违的悠闲和放松。
然而这份悠闲没能持续多久就被粗鲁的脚步声打破。
循着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望去,容汐在夜色中看到一撮火点和白烟,火点和白烟背后的人一抬眼,似乎也意料之外地看到了她。
借着那微弱的火光,容汐看清来人后心情全无,立刻起身准备离开,那人却咒骂一声,叫住了她。
“妈的,你站住!”
王副导掐灭了烟,狠踩几脚,追上容汐,用啤酒肚挡住了她的去路。
自从王副导调离B组之后,这是容汐第一次见到他,想来是今日有龙套演员的拍摄戏份,王副导作为C组导演也跟来了吧。
月光下,容汐只觉他如今面相更加狰狞,大概是相由心生。
王副导恶狠狠地盯着她,“是你干的吧,把我那晚说的话传到郑导耳朵里,是你干的好事吧!”
那天之后,郑导还真的和他谈过话。从郑导言语中,王副导听出来了,那日她在容汐屋里醉酒后说的话,郑导全知道,包括他背后编排的坏话。
王副导好一个道歉解释,然而收效甚微,看郑导那态度,他以后也就只有在C组坐穿的份儿了。
容汐面无表情地回视,也不想掩饰。
“您觉得是,就是吧。”
王副导啐了一口,冷笑道,“平时瞧你一副碰不得摸不得的清高样子,还以为多高贵呢,结果不过是个阴损下作的女人!”
“拜您教导。”
“哼!你以为你干了这种事,以后还能好过?”
王副导指着她的鼻子怒道:“你等着,我能让你以后再也接不着戏,甭想在娱乐圈混下去!”
容汐平静地眨了眨眼睛,一脸无所谓。
“哦,我原本也没想混下去。”
每一拳都打在棉花上,王副导气急了,脸涨成猪肝色,扬手就要向容汐扇去——
“你他妈个臭婊.子——”
手指刚要碰到她的头发丝,容汐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拽开,然后还没待王副导反应过来,他的啤酒肚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踹。
王副导一个趔趄,被脚下的树根一绊,跌坐在地上,再抬眼,容汐已经被任南逸挡在了身后。
任南逸瞠目而怒,身侧的拳头青筋暴起。
“你他妈的骂谁呢!?”
第34章 奴隶
王副导也是被惊着了, 坐在地上都忘了爬起来。
他堂堂一个导演,被演员踹了?
王副导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脑子一懵, 瞠大了眼瞪着任南逸, 气得腮帮子上的肉都在抖。
“你、你、你敢踹我!?”
任南逸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你敢打女人!我就踹你这孬种!”
要不是容汐在后面拉住了他, 任南逸甚至还想再上去补一脚。
王副导终于从地上爬起来,退后两步,指指任南逸又指指他身后的容汐。
“好、好!一个个都想玩完是吧!信不信我去找媒体曝光你们?”
任南逸嗤笑出声, 挑衅地冲他扬扬下巴。
“你爆啊,看看咱俩谁先玩完!”
银色的月光给任南逸镀上冷调的轮廓线, 唇边勾起不屑弧度, 桀骜不驯的眉眼却瞄准猎物,透出阴冷危险的信号。
王副导手指抖了抖,气焰萎了一半。
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 他再浑, 也只去占那些没背景的小艺人的便宜, 从来不去招惹大人物。
因为他十分清楚有些艺人招惹之后只会引火上身。
而任南逸显然就属于这一类。
就比如,郑导可以将他从B组下调C组, 而作为《南温丽歌》唯一出品方的壹北娱乐, 甚至有权利将他直接踢出剧组。
金主的话语权就是最大的。
而任南逸是壹北娱乐的亲儿子, 王副导不认为惹恼了金主的亲儿子对自己会有什么好处。
理智回到脑子,王副导像吃了个苍蝇, 咽也不是, 吐也不是。
他看看任南逸,又看看容汐,最终没能再说出一句话。
他拍拍身上的土, 灰溜溜地逃掉了。
容汐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手上传来属于男人的力道和热度让她回神,低头一看,她和任南逸的手还牵在一起。
先是任南逸抓住她的手将她护到身后,后是她拉住任南逸又想踹人的冲动,拉扯之间,两个人的手不知不觉地越握越紧。
夜风微凉,任南逸的手心却很热,像是被烫到一般,容汐下意识想将手抽走,却又被任南逸握紧一拽,把她拉到他的面前。
任南逸脸上的怒气还没褪尽,紧张又上涌。
他将容汐从头到脚打量一圈,急问道:“他对你做什么了?”
“没有,没有。”
容汐安抚似的拍拍任南逸用力握紧她的手,“我没事。”
任南逸这才意识到两人交握的手,他松了松力道,容汐便抽走了手。
手上还残留着他的热度,容汐有些不自然地走回石凳旁坐下,双手捏紧包着油纸的小包子,企图用包子的温度遮盖他的热度。
容汐低着头,轻声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这话该我问你吧?”
任南逸在她身边坐下,皱眉道:“你和王导怎么在这里,王导刚才说什么……他那晚说得话传给郑导,是什么意思?”
之前任南逸见容汐又想躲他,便追进小树林想要把话问清楚,树林里不亮堂,等他摸黑找见容汐的时候,就见她和王副导正在对峙。
已经这般情况,容汐自知没法再瞒住任南逸,于是就言简意赅地将事情告诉了他。
任南逸越听脸越黑。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自己可以解决的事,没必要给你添麻烦。”
任南逸闷头不说话了,好像在生气。
半晌,他才又问:“你最近总躲着我,也是因为这件事?”
容汐摇摇头,继续坦白:“是任南菲来找我,说你被舆论缠身,如果我和你保持距离,会对你好。”
“别人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你是机器人吗,你自己没有想法吗?”
任南逸的语气中又添了一丝火气,容汐觉得他大概真的在生气。
可她却感到困惑,她不明白任南逸生气的原因。
“只要对你有利,不就足够了吗?”容汐认真地看向任南逸,想从他的眼眸中寻找答案。
“我的想法,重要吗?”
事情要靠自己解决,不能给主子添麻烦。
只要是对主子好的事情,她就应该无条件去做。
这在宫中是最理所当然的事情,也成了容汐生命里最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这种人,反正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的想法,重要吗。
月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任南逸从容汐眸中看到了清澈的懵懂,愣愣地望着他,像个孤单的孩子。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样的神情,明明平日总是一副沉稳自持的模样。
任南逸突然觉得难过,内心的火气顿时就消失无踪。胸口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拥挤,在鼓动,在疯狂的生长,让他的心脏一瞬间都被她揪住,被她占有。
让他这一刻,想将她用力拥进怀中。
任南逸握紧双拳,克制住自己的冲动,认真地锁住她的眼睛。
“容汐,你不是我的奴隶,我不需要你万事都为我好,也不怕你给我添麻烦,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想要和你一起分享,一起承担,更想要保护你。”
“你的想法,当然重要。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世界里,你身边的人是如何要求你的,但在我这里,一切要求全都作废。”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你由心而活,为自己而活,活得自在快乐。”
任南逸的双眸闪烁星光,有倔强的坚定,又有与他锋利眉眼不符的温柔和心疼,如月色下揽着柳叶潺潺流淌的溪水,流进容汐的眸中,心底,温温凉凉的,让她有些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