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柒肆
芙蓉里依旧安详。
可这安详只是表象。
许崇死了。
就在江月旧出逃的这天早上。
大富大贵哭红了眼,扬言要带着整个天龙帮将官府杀他个片甲不留,最后还是被顾言风出手拦了下来。
江月旧懵神,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阿颜的屋门口。
她听闻许崇的死讯,第一个就想到了阿颜。
阿颜姐姐那么柔弱,又刚失去亲人,再遭受这么大的打击,一定要撑不住了……
可屋里边的女人正坐在窗边打磨一柄簪子,身影安静纤细,如翠竹亭亭。
见到少女出现在门口,阿颜微敛眸,轻擦了擦眼尾的泪珠子,而后才抬头,冲她招招手。
“江姑娘,进来坐。”
江月旧动了动,又顿足,停在门槛前。
如果许崇之死与哥哥有关,那她还有资格进屋坐上一坐吗?
“他是个好人。”阿颜声音有些发颤,“不该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可世道不公,枉死的哪一个不是好人呢。
少女沉默着站在门槛前,觉得时间过得好慢,苦涩又难熬。
所幸没一会儿,身后就传来男人宛如救世主般的声音,“小月儿,你怎么来了?”
江月旧回过头,巴巴望着他。
那眼神,委屈且无助,叫顾言风拧着眉,万般忍住想将她揉在怀里的念头。
男人上前拉她腕子,把少女扯到自己身边,而后道,“许当家的事,还请姑娘节哀。”
他话里说的是节哀,却分明做的是袒护着江月旧的意思。
不过阿颜倒也没有怪罪什么,她似乎觉得很疲惫,起身取了根什么都没簪的簪子,递给少女,“江妹妹,相识一场也算缘分,往后我不再做簪子了,这支就当是留念吧。”
少女接过,还在揣测阿颜所说的深意,后者已笑笑,掉头进了屋去。
顾言风拉着她一路离开了芙蓉里,回到衢龙行名下的铺子暂且安置。
“我……二姐姐她……你能收留我们吗?”
江月旧支支吾吾半天,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皮厚又无耻,凭什么让堂堂顾行首莫名其妙收留两个女子。
意识到自己的不像话,少女又低声补了句,“我会给你银子的……”
话一出口,江月旧又觉得不太对劲。难道他这儿是什么客栈不成,还给银子?!
等她懊恼地揪着衣摆想要改口时,殊不知男人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
准确来说,顾言风是在看她的锁骨。
上边有一道牙印。
少女皮肤白皙,瞧着红痕未消,就格外明显。
联系前因后果,以及江月旧为什么要偷跑出来,又为什么要躲在自己这儿。
江风霁,他简直是衣冠禽兽。
男人深呼吸一口气,怕暴怒的情绪吓到少女,只好捏着拳头,死死压了下去。
江月旧絮絮叨叨半天,见顾言风根本不搭理她,遂委屈地抬起头,下一秒,人已经腾空而起,被他抱在了怀里。
“干……干什么……”
不会要让自己肉/偿吧?
虽然也不是不可以……
少女被脑海里荒唐的想法吓了一跳,手脚乱晃着就要跳下来。
男人大步流星,抱着她绕过屏风,轻轻放在床榻上。
江月旧缩成一尾鱼的模样,眯着眼怯怯看他俯身逼近,紧张的心跳都加速了一倍。
然而顾言风什么都没准备做,只是拽过被衾盖在少女身上,又替她掖好被角。
四目对望,江月旧眨眨眼,不明所以。
男人抬手摸摸她的额头,理开零碎的鬓发,语气也温柔的快要融化,“睡一觉,什么都别想。”
其实是再普通不过的安慰说辞,入了耳,却完全奏效,惹得江月旧险些掉眼泪。
她很难受。
哥哥变得不像哥哥。
哥哥的垂涎,像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喉咙。
那种病态的爱,没办法割断,也没办法阻止。
哥哥坏掉了,她也要跟着坏掉吗。
可是顾言风握着少女的手,掌心温暖,坚定有力,仿佛在告诉她。
天塌下,有他在。
不用怕。
什么都不用怕。
-
江月旧补觉的那会功夫,江水瑶将事情的原委都一一告诉了顾言风。
等到少女醒来时,就见男人屈指上下点着桌面,想什么想的出神。
“你怎么还没走……”
顾言风偏头看她,玩世不恭地笑,“一醒来就赶小爷走啊?”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月旧窘迫,摸摸鼻尖,耳根泛红。
他一直呆在这儿,也不知有没有发现自己难看的睡相。
会不会磨牙、打呼噜、流口水?
少女后知后觉地此刻方意识到,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想离他近一些,又害怕暴露缺陷。
思忖间,男人已走到江月旧跟前,半俯下身,指尖捏住少女脖子上的长命锁。
“听说有关你身世的秘密,就藏在这东西里边。”
后者乖巧地颔首,“可惜钥匙没了……”
顾言风又问,“你想知道真相吗?”
少女微怔,反复咀嚼着他的意思。
最后不由地牵牵唇角,浮出一丝笑容来。
真奇妙。
他们第一回 见面,就先有了肌肤之亲,相识不久,却似经历了许多。
更重要的是,顾言风比以往任何一个人都要尊重她的想法。
从没有谁问过自己,这真相,是她想要的吗?
江月旧垂眸想了想,她其实很矛盾。
如果江风霁不是她的哥哥,那这一切所作所为就情有可原。
但如果江风霁与她确有血缘关系,自己可能再也无法面对兄长了。
“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听见了少女的回答,顾言风轻嗯一声,而后解开锁扣子,将长命锁握在掌心里。
“你,真的想知道?”
江月旧点点头,水眸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男人咳嗽几声,刚要说些什么,就听穷已一阵咆哮。
“放开老子,你想对老子做什么?!”
顾言风低哂,“哟,还在呢,老妖怪。”
“……”
穷已脑子一轰鸣,被这熟悉的语气惹怒得差点魂飞魄散。
也不知过了几百年,还是这副天下无敌的嚣张嘴脸。
实在……来气。
“姓顾的,你就不能让大家安安稳稳回到现世去吗?”
“能啊。”
“那你放她走。”
穷已横手一指,指向江月旧。
顾言风眯起眼,瞬间敛了玩闹的笑,淡淡道,“若要像之前那样,非得将她拱手让人,才能换来安稳,那这安稳,小爷几辈子也不稀罕。”
“你!”
穷已梗住,一时间没了话。
男人不再搭理他,冲少女道,“小月儿,闭上眼,倒数个十秒。”
江月旧不解,“倒数做什么?”
“乖,信我。”
少女抿唇,成功被美色蛊惑,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十……九……八……”
顾言风拎着长命锁的锁环,提在半空中,另一手抻剑,抽出剑鞘。
“七……六……五……”
长剑冷刃,直对着锁的正中心。
穷已感到一丝莫名危险的气息,骂骂咧咧道,“他娘的,你要对老子做什么?”
男人咂舌,瞥他虚空的轮廓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挥剑斩下,干净利落。
“四……三……二……”
长命锁碎成五六个碎块儿,啪嗒全落在了地上。
穷已也不知有没有被劈烂,总之消失了不见。
顾言风耳根清净,慢悠悠拾起地上掉出的一截布条,伸手一抖,将其展开。
“……一……”
江月旧数完十个数一睁开眼,就瞧见那卷布条在自己跟前晃啊晃。
少女绽开个惊喜的笑颜,只是还没维持三秒,视线又不经意扫到不远处的一地狼藉。
她那从小戴到大的长命锁,就这么殒了。
尸骨无存的,殒了。
江月旧的笑容冻结在唇边,一把夺过布条,怒视着男人,“你把它砸了?!”
后者委屈,小声哼唧,“可是东西取出来了……”
“那你也不能毁了它!”
顾言风语重心长地摸摸少女的脑袋,“何必拘泥于条条框框,真相才是最终你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
虽然但是,好吧,有道理。
江月旧瘪瘪嘴巴,自顾自展开布条。
上边确实是她亲生娘亲留给她的遗书,字里行间都流露出一个女人在狱中绝望的悲鸣以及不舍。
少女读完信,沉默不语。
顾言风辨不出她的情绪,突然有些慌张,遂顿了顿,去捉她的手。
一双冰凉的小手握在自己掌心里,那股无措的感觉才消散许多。
“以后,你打算如何?”
江月旧恍惚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你早就知道江风霁他不是我的兄长?”
男人颔首,将她握的更紧,“衢龙行不仅是商行,也是鱼龙混杂的情报交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