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厮说得半真半假,差点叫她信以为真。
不过顾言风看自己的眼神,总叫少女无端想起个词儿来,仿佛在脑海里盘踞已久,又说出口过上百遍。
浪荡而情深。
假浪荡,真情深。
一念闪过,江月旧呼吸跟着急促起来,踉跄着后退几步。
江风霁见状,赶忙伸手扶住她,关切道,“怎么了,月儿可是哪里不舒服?”
少女眨眨眼,勉强道,“脑袋晕乎乎的,许是夜里没睡好。”
“湘竹,送三姑娘回房。”
江风霁唤来婢子,不由分说就欲把她搀下去,少女担忧顾言风同他单独呆在一块会出什么岔子,刚要开口,又被兄长抬手掩住嘴巴。
“好了,莫要担心,哥哥会处理好一切的。”
江月旧:……
问题不在兄长身上,而是……顾言风那厮啊!
少女反抗不得,只能跟着湘竹离开。末了,路过男人身旁,还不忘从袖中伸出食指,警告性地戳了戳他的掌心。
谁知顾言风却背后长眼睛了一般,准确无误地勾住她的指尖,圈在掌心里握了一握,然后又倏然松开。
整个过程花了不到三秒,自然又流畅。
江月旧稍稍启唇,惊呼声卡在喉间打了个转儿。
他也忒胆大妄为了吧!
少女回过头,心虚地望了一眼兄长。
江风霁并未发现端倪,仍是端着张关怀备至的脸庞。从他的角度看去,二人只是擦肩而过,衣袂微微被风拂起。
等到江月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厅前,江风霁这才敛眸,“现在,咱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顾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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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上两盏热茶白气袅袅,氤氲在冷肃的空气中。
顾言风眯眼瞧了瞧厅室,忽然一笑,“江大人这些年仕途想必一帆风顺吧。”
用的是官窑烧制的冰裂纹白定瓷盏,摆的是胎骨大绿,梅花纹样的瓷瓶。
小到椅子里的软垫,地上铺的毛毯,无一不出自京城“宝通坊”之手,千金难求。
可他区区大理寺少卿每月的俸禄,也不过如此。
原来许崇所说之事,大抵都是真的。
勾结权贵、欺压行商、鱼肉百姓。
偏又端的一幅光风霁月,温润公子的模样来。
江风霁听出他话里有话,不动声色地揭过去,“本官家世还算富庶,怎么,顾行首见识到江府的阔绰后,还有余力向舍妹提亲吗?”
拿钱压他,笑话。
他顾言风这辈子穷的可只剩下钱了。
男人咧嘴,摩挲着腰间那块醒目的令牌,口气闲闲,“方才忘了告诉江大人在下提亲的聘礼是什么。”
江风霁睨他。
顾言风手上倏地用力一扯,便将纯金的令牌从腰间扯下,掷于桌面。
“在下愿以整个衢龙行为聘,求娶令妹。”
江风霁眼眸一颤,微不可见地收紧了拳头。
为了个一见钟情的女子,竟要献上富可敌国的衢龙行。
若不是他亲耳所闻,恐怕都要怀疑这是话本子才敢写的情节。
顾言风为了娶月儿付出的代价越大,就叫他妒火和怒意越盛。
不入流的下贱商人罢了,也敢觊觎他的月儿。
简直,该死。
江风霁将拳头收回袖中,换了个理由搪塞,“不瞒顾行首,家妹体弱多病,早年算出是个短寿的命,恐怕不能与你长相厮守。”
男人挑眉,一时间倒真没开口。
江风霁总该不会拿这么晦气的幌子来骗他吧,那江月旧岂不真的是个早夭的命?
顾言风暗自否定掉这个念头,瞧她那生龙活虎的模样,眼儿转的比谁都快,怎么看也不像体弱多病的女子。
既然如此,江风霁为何不惜找这般倒霉的借口也不肯叫江月旧嫁给自己?
男人顿了许久,才道,“在下身无长处,唯有钱财还算充盈,若令妹往后嫁于我,就算是花光万贯家财,在下也定会努力寻医问药,为她延年益寿。”
“……”
江风霁皮笑肉不笑,“没想到顾行首竟如此痴心。”
痴心妄想。
顾言风也笑,“也没想到江大人对令妹如此手足情深。”
深不可测。
二人表面一团和气,背地里却将对方诋毁的乌烟瘴气。
最后,江风霁倒没将话说死,而是留了些寰转的余地,“顾行首与家妹相识甚浅,不如你二人多相处一段时日再做打算如何?”
多相处?那也得有机会啊。
男人腹诽他阴险狡诈,口里却爽快地应下,“江大人言之有理,是在下唐突了。既然如此,在下改日再登门拜访。”
江风霁颔首,“顾行首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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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旧出了前厅,冲身边的小丫鬟吩咐道,“我有些馋嘴,你去伙房弄点甜口来吧。”
湘竹闻言,乖乖点头,“那小姐您可以一个人回屋吗?”
“不碍事,我好得很呢。”
少女笑眯眯地活动了几下手腕子,见她当真毫不怀疑地往伙房走去后,便折身返回了前厅的院子里。
江月旧不敢挨得太近,只能躲在一棵老树后偷听。
顾言风行为乖张,又喜怒无常的,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可离得远了,又不甚听得清。
正当江月旧干着急时,长命锁里突然冒出穷已的嗤笑声。
“蠢女人,别听了,江风霁不会同意让你嫁给姓顾的那王八蛋的。”
少女猝不及防,被吓得后仰着跌坐在地,“你,你,你怎么阴魂不散的!”
穷已恶狠狠磨着牙,“老子这阴魂,现在还不想散。”
江月旧听出这妖怪话里的异样,赶忙岔开,“哥哥他,为什么不愿将我嫁给顾言风?”
“怎么,你倒是很想嫁啊?”穷已揶揄几句,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自言自语,“也对,你向来馋他脸蛋又馋他身子,死性不改。”
“……”
少女心事被戳破,又怂又气,小声辩驳,“你别乱说,我才不想嫁给他。”
穷已懒得拆穿,“得了吧,不过你放心好了,这一世的目标已经完成了一半,现在只要你打开金匣子就行。”
“金匣子?”见他又在说些听不懂的话,江月旧蹙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总之我帮不了你,你还是早日轮回转生去吧。”
穷已虚空握了握拳头,不耐烦道,“老子才不是什么孤魂野鬼!而且,只有打开金匣子,老子和你才能回到该回的地方,你个蠢女人明白没有?!”
少女被他喉得一愣,下意识颤巍巍地颔首,“我,我要如何才能打开金匣子?金匣子又在何处?”
“看见江风霁背后的金光没?”
江月旧伸脖子一望,确是有淡淡的光芒浮现在兄长的身后,可转瞬即逝。
“你与他本不是亲兄妹,而且他贪慕你。”
少女怔住,随即干笑道,“妖怪大人,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
穷已啐她一口,再次不耐烦道,“老子不叫妖怪,还有啊,你若不信,就把长命锁打开来看看,里头有你亲生母亲留的遗书。”
“这长命锁是没有钥匙的。”
江月旧丝毫不信他的鬼话,只是淡淡回了句嘴。
“呵,钥匙在江贺那儿,现在应该在江水瑶手里。估计不出两日,你的二姐姐就该抵达京城了。”
穷已说完,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补充道,“哦对了,你要是还不信,大可以当老子在放屁。不过等江水瑶将你同顾言风那点破事公布于众,那可就全完了。”
少女一阵心慌,此时也分不清真假,只能将长命锁一把塞进衣襟里,然后匆匆跑回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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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江家兄妹二人用膳时,江月旧旁敲侧击问了些关于小时候的旧事。
譬如娘亲是什么样子的,又譬如自己怎么与兄长长得一点儿都不相似。
江风霁温和地看着她笑,一一回答,挑不出半点错儿来。
“娘亲和月儿一样好看,咱们兄妹俩一个像母亲,一个像父亲,自然是不相似。”
“那哥哥,是不是不愿我嫁给顾言风?”
少女突兀地丢出这个问题,终于叫后者停下筷箸。
“月儿难道想要抛弃哥哥,同他在一起了?”
明明该是委屈又有些可怜的语气,今日的江风霁却没能把握好情绪,话一出口,便阴冷的煞人。
江月旧咽了咽口水,显然被吓住,张了张唇,却不知该从何解释。
见她犹豫着未出声,江风霁便坐实了少女想要嫁给顾言风的打算。
前所未有的滔天怒火和病态的占有欲一下子全都涌上头来。
江风霁缓缓站起身,踱步走到少女身后。
他自背后将人环抱住,接着抬手捏住江月旧尖尖的下颚。
少女在他怀中无端打了个颤,说不清是冷还是惧。
“月儿……”
江风霁冰凉的手掌慢慢上移,一直移到少女的唇边,然后开始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樱唇。
反反复复,一下又一下。
像是在擦拭什么心爱的瓷器。
“除了哥哥,你谁也不要肖想。”
江月旧闻声慌措着睁大了眼眸,听见兄长的声音犹如毒蛇在吐着蛇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