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且陌生。
见亓玄木沉默,少女抿唇也闭上了嘴巴。
二人一路无言下了楼,众人已经开始用膳了。
江月旧仔细一看,才发现大家面前摆的菜肴都各不相同。
亓玄木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小童子能够洞悉人心,所以晚膳也是根据喜好分别准备的。”
江月旧探头,“还真是!师兄喜素食,更喜清淡。”
她倒是对自己了解的很。
亓玄木轻“嗯”了一声,语调平和之中微微有些上扬。
江月旧没有发觉男人细微的心理变化,反而伸手戳了戳另一侧的夏人疾。
小白脸忧郁的时候,脸色就更加惨白羸弱了。
“夏兄怎么神情凝重?莫非是不爱吃鱼?”
夏人疾回过神来,“多谢江姑娘关心,我只是不饿。”
他的眼神有意无意瞄着西门盼盼,脸色也不太好看,不知是旧相识,还是因为什么旁的关系。
不过夏人疾不愿说,江月旧自然也不会过多追问。
少女指了指盘中从未见过的鱼类,岔开话题,“夏兄,这是什么鱼?尾巴长得像颗星星一样。”
夏人疾闻言,终于露出丝笑容,“这是东海星辰鲫,因鱼尾外形酷似星星而得名。”
江月旧伸着筷子尝了口,吐着舌头道,“怎么有股木头的味道?”
“烹饪时加了杉木树皮做香料,可以去腥。”
少女灌了口茶水,以此来冲淡嘴里奇怪的味道,然后干笑道,“原来如此。”
吃了一顿还算愉快的晚膳后,江月旧反而感到更加疲惫了。
她本来是很喜欢夜晚的人。
毕竟青楼这种烟花之地,夜色朦胧下,才能称之为温柔的销金窟。
可少女来不及好好欣赏一下谷中美景,就沾着枕头昏睡了过去。
睡得简直又沉又难受。
因为她很清楚的发现,自己被困在了梦境中。
-
并非普通意义上的做噩梦。
江月旧甚至可以看见旁人的梦境。
譬如师兄在不停地敲一扇门,边敲边哭,边哭边敲,也不知门后边儿到底有什么人。
又譬如楚三娘一身艳红嫁衣,床前掀盖头的新郎官却换了一位又一位。
再譬如顾言风那个疯子。
虽然不知道他的梦境为什么一直在下雨,但凉意入骨的感觉却很真实。
江月旧冷的竟然打了个喷嚏,顾言风竟然转头看了过来。
视线相汇,江月旧看见他的身上遍布着青紫交错的伤痕。
有些干涸了,有些还在流血。
混着雨水落在地上,溅出一朵朵水花。
从幼年直至长大,他好像受了很多苦。
梦境里的顾言风眼神冷漠,不似平日里见的那样情绪多变。
自始至终,男人的目光中也没泛起一丝波澜。
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江月旧好奇的紧,遂一动不动站在屋檐下瞧着。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雨水打湿了少女的鞋履,裙裾以及面颊。
江月旧的眼睛却一直没离开不远处站在雨里的男人。
他原来在找一把剑。
那可能只是被随意丢弃的一把废剑,泡在雨里,剑刃斑驳。
顾言风摩挲着剑柄,在江月旧吃惊的目光中,举起了剑。
然后毫不犹豫地捅进自己腹部。
男人重重地倒在地上,表情有些扭曲。
血迹瞬间在雨水中漫延开来,一路流淌至江月旧的脚下。
顾言风勉强抬起头,看向少女的眼神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他娘的,疼死小爷了。”
男人如是说。
第6章 陆
江月旧猛地从床榻上惊醒,窗外日头已高照。
少女汲着绣鞋甚至来不及穿好,人已经跃出屋外。
隔壁住着师兄。
师兄昏睡的不省人事,仿佛死去一般。
再往隔壁走是楚三娘、夏人疾和西门盼盼。
他们无一例外,都被困在梦境中,无法醒来。
而最后一间靠窗的屋子,住的是顾言风。
江月旧心中有很多疑惑,所以着急忙慌着连门也未敲,就径直闯了进去。
男人背对着门,衣袍褪下,身材健硕,惹人眼目。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鼻血。
江月旧懊恼地叹了口气,已经懒得再骂自己这不争气的脑袋瓜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旁的东西。
顾言风本低着头,听闻动静转过身,一眼就瞧见了正擦鼻血的少女。
赶在男人奚落之前,江月旧适时地伸手叫停。
“行了,我承认刚才在馋你的身子。”
见她直言不讳,面颊却又微微泛着桃粉,顾言风登时笑出了声。
“看在你这么诚实的份上,投怀送抱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男人果真张开双臂,冲她勾勾手。
江月旧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口水。
少女赶紧晃晃脑袋,别开眼正色道,“方才在梦境中,宗主是不是刺了自己一剑?”
顾言风摸了摸腹部,“是啊,所以小爷这不检查一下,刚才到底是梦境,还是幻境。”
“并无伤痕,看来是梦境。”
江月旧突然蹙眉,又问道,“可是为何只有我俩醒了过来?”
顾言风随意搭了件外袍在肩上,沿着桌边坐下。
“梦里,你都看到了什么?”
听出男人语气的变化,江月旧乖巧地如实回答,“看见宗主伤的很重。”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
顾言风沉默下来,握着茶盅的手似乎在下意识地收紧。
江月旧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小心翼翼地开口,“宗主好像吃了很多苦,所以才拔剑自杀的吗?”
顾言风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你大概没有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吧。”
少女细细回想一阵子,反驳道,“我有。”
“日新门掌门的爱女,自小锦衣玉食,受百般呵护,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江月旧垂眼,仍然在小声反驳,“有过生不如死的日子,不曾有生不如死的念头。”
顾言风循声,抬起眼望她。
这倒是很新颖的说法。
江月旧继续道,“日子很苦,但我还是不想死。我娘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顾言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少女也笑,“只要活着,说不定明天会有好事发生呢。”
“那你等到了吗?”
“快等到了。”江月旧心想,若没楼妖那一出,她也该腰缠万贯,吃香的喝辣的了吧。
顾言风听完却不笑了。
男人站起身,拎着少女的后衣领子就往外走去。
江月旧猝不及防被拽起来,绣鞋也掉了一只,显得有些狼狈。
顾言风没好气地又将她丢开,神情不耐。
“穿好鞋,跟我去找接引的小童。”
-
小童子坐在大堂中,像是等候已久。
见他二人下了楼,便徐徐站起身。
“两位既醒来,可随我去下一关。”
顾言风闻言,长腿一迈就跟着小童子往外走去。
倒是江月旧蹙眉,“那其他人呢?”
小童子步子一顿,“他们若无法自行苏醒,就只能一直留在梦境里。”
他的话显然没说完,但少女立刻就明白了留在梦境里指的是什么。
江月旧待在这儿的目的很明确,是为了与师兄两情相悦,而不是真的要夺回什么门派灵器。
再者而言,如果师兄一直被困在梦境里,就意味着她自己也要一直被困在这个世界里。
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少女突然抬头看向倚在门框上的顾言风。
那眼神,分明带着些求救的意味。
男人先是一愣,明白她的意思后,笑得有些讥诮和匪夷。
“你疯了,小爷可没疯。”
顾言风撂下一句话,便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了屋子。
小童子见她僵在原地,微微作揖,“阁下,三思。”
屋里就只剩下江月旧一人。
少女倒了杯茶,看着氤氲的水汽上升、蒸腾、消散,然后化为乌有。
她觉得似乎看见了自己的结局。
-
再次入梦,江月旧显得轻车熟路许多。
也不知是否因为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哪怕是梦境,她也可以不受束缚。
少女本是冲着师兄去的,可先碰见的却是楚三娘。
女人穿着鲜艳的红嫁衣坐在床沿,身侧滚落着半榻喜果。
梦境即心魔。
江月旧不知该如何帮她。
第一任新郎官瞧着像个富商。
只是在他掀盖头的一霎,场景瞬间变成了白茫茫的雪地。
骨瘦如柴的稚女,强取豪夺的权贵。
富商摘了强扭来的瓜,毁了三娘的清白,也毁了她的人生。
江月旧隔着老远,都能看见女人眼底的恨意。后来那恨意变成一团火,烧了整座宅。
富商被银簪穿喉。
滴着血的银簪却被楚三娘戴在发顶上。
女人回眸,拂去肩上的腊梅花。
笑容艳丽。
第二任新郎官大概是个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