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凌云摇头，“你很坦率。”
“我就是气不过，明明我考试分数到了，因为家庭资产评估不合格，就被调剂到历史专业。”
“经济学院需要家庭资产评估？”
“潜规则。”刘璞道，“没有明文规定。”
“我不太知道这些。”
“所以你很幸运。”刘璞抬头看天，“我从小被我妈逼着上进，被她普及这些社会规则，听她抱怨自己生活不幸福是因为嫁给我爸，嫁给一个拿普通工资的穷警察，她希望我自强自立，靠努力学习，考进名校实现跃迁，不要再受她受过的苦。”
唐凌云没有接话。
后来直到回寝室，她都没有主动说什么，她怕，刘璞一直这么坦诚下去，她也会忍不住分享自己的人生，她不想被朝夕相处的人同情。
8、
第二天的测试如期进行。
《大宋 Online》里的时间没有跟着现实时间走，五人上线时还是接着昨天的部分。
有了昨晚的思考，至少在唐凌云这边，破案思路明晰了许多。
她和几人一起去杀猪巷找到店小二，问他案发当晚除了刀疤脸是否还有一名女子，店小二给出了肯定答复。
“不过，那名女子亥时三刻便离开了，不曾再返回。”店小二道。
唐凌云随后问了女子长相，从店小二描述来看，和宝津楼神秘女子确实是一个人。
“还真是顶罪？”林辉耀疑道。
“未必。”唐凌云说，“目前我们只知道死者的大致身份，九龙的信息还不清楚。”
“但是，凶器和口供已经足够给九龙定罪了。”刘璞道。
“你说他身上的剑？”唐凌云问。
“嗯。”
“看一下案发现场吧。”叶展突然说。
“不是不让进吗？”刘璞道。
“人和鬼不让进，动物或许可以。”叶展说。
他的提议正是唐凌云昨晚想过的，她不仅想去案发现场，还想去府衙检所看尸体。有了这层共识，唐凌云没再多耽搁，独自绕到酒楼东侧，顺着彩楼的爬架一路往上，从窗户进入了内部。
看到唐凌云行云流水般的入室动作，练九龙不无惊讶地说：“你的存在就是个 bug 啊！”
“是哪一间包房来着？”唐凌云问。
“二楼东边，沿河第一间。”刘璞道。
唐凌云火速前往。
包房门没关，唐凌云得以顺利进入。
此时她戴着头盔，耳机也在收声，所以，她先听见一道陌生的男音：“哪里来的狐狸，擅闯禁地？”
凑在她身边看屏幕的练九龙没听到声音，是随着游戏内小狐狸视角上移，他才看见人，因此反应滞后唐凌云，发出一声惊呼：“天呐，这里面怎么有个人？”
他一喊，包间其他人都围站过来。
唐凌云与包间内中年男子隔着一段距离对峙，她问：“你是 NPC？”
“我乃提点刑狱官宋慈。”
“宋慈？”唐凌云大惊，“宋慈不是南宋的吗？”
“南宋北宋都是后世说法，是南宋又如何？”宋慈道。
“不如何。”唐凌云道。学校教务系统上的游戏地图虽然不如《大宋 Online》这样流畅精致，因为是教育用，其中的时代设置严格遵照历史，所以她想当然地以为游戏也是。可是转念一想，她的游戏角色都能是只狐狸，历史人物时空混杂又有什么不可以。
“速速离开，不可破坏现场。”宋慈又道。
“您不是 NPC？”唐凌云问。
“我是，也不是。”宋慈道，“与你这小狐狸无关。”
“你是法医，按理说，现在应该在验尸。”
“尸体已经检验完毕，有几处疑点——为何要同你讲？”宋慈道。
“我知道疑点在哪。”
“哦？说说看。”
唐凌云乘势走进包间，包间面积不大，装饰古朴，东侧有沿河出挑的部分，是酒楼的“平坐”区域。
“包间被打扫过？”唐凌云问。
“未曾。”宋慈道，“你看地上，还有那扇屏风，都能看到血迹。”
“凶手杀了八个人，可是整个包间只有地板和屏风有血迹，不合理。”唐凌云说，“正常情况下，凶手在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其他人就会逃跑反抗，尤其沿河这边，不可能这么干净。”
“可还有其他？”
唐凌云还在包间里走动，因此看不见宋慈的表情，她听出他语气略有松动，于是慢慢冷静下来，道：“看沿河这块区域，凶手如果杀了人，完全可以从这里跳河逃走，没必要大摇大摆走楼梯下楼，还被店小二看清长相。”
宋慈发出轻笑，“世人都说狐狸最擅媚术，还是知之太少。”
“我当宋大人在夸我了。”唐凌云就坡下驴地说，“我分享了我的猜测，宋大人是不是也应该给我透一点点线索？”
“我何时说过要同你交换线索？”宋慈道，“开封城已有不少人稀罕你，我不是开封府人，不缺我一个。”
“……”
“现场你已看过，该走了。”宋慈再次赶客。
唐凌云心知拿他没办法，只好离开，走之前，她回头看了眼宋慈，见他站在屏风前发呆，好像那扇屏风藏了什么秘密。
随着唐凌云的离开，众人渐次坐回自己座位，队伍频道重新热闹起来。
“宋慈说了什么？”刘璞急问道。
“什么都没说。”唐凌云说，“拽得很。”
“你说他不是 NPC？”叶展问。
“说不上来，他不像 NPC，但也不像玩家。”昨天见到沈括，唐凌云也有这样的感受。
“他会出现在案发现场，起码说明了一点。”林辉耀说，“就像唐同学说的，案子没那么简单，九龙不是凶手。”
“废话，九龙当然不是凶手！”练九龙急道。
“我想去检所看尸体。”唐凌云道。
“验尸已经超出史学范畴了。”叶展道。
“所以我昨晚恶补了《洗冤集录》里相关的描述，”唐凌云立刻说，“刚好就是宋慈写的。”
“宋朝人写的书你一个晚上就补完了？”练九龙大声道。
“没补完，只看了锐器致死和毒杀的检验方法。”
“那可都是文言文，能读那么快吗？”练九龙问。
“你们经济学院每天跟数字打交道，文学院跟文字打交道，各有所长而已。凌云是我们专业第一，古文功底当然不在话下。”刘璞道，“不打岔，说重点，凌云怀疑是毒杀？”
“嗯，假如凶手是那个女子，以她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不太可能是用剑杀的人，最符合她能力范围的，就是毒杀。”
听完唐凌云的说法，林辉耀率先表达肯定：“对唐同学，我除了佩服，没什么好说的。”
“目前案子还没破，我说的都只是推论，佩服还是不要了。”唐凌云道，“以后别叫唐同学，直接喊名字吧。”
唐凌云话说得随意，也没顾上看队友，没发现林辉耀一张偏黑的脸此时正通红。
“林同学一开始信誓旦旦跟我们说这是剧本杀，我还以为你会在最快时间内破案呢。”刘璞道。
刘璞这样说，林辉耀更觉赧然，道：“这游戏确实跟剧本杀不一样。剧本杀的玩法是上来就交代所有角色信息，我们可以先从角色简介上推理出个大概来，比如人物关系、杀人动机什么的，一般是有了这些，再往下找杀人手法、凶器，推导出犯罪嫌疑人。”
“就是的，”练九龙帮腔道，“这游戏不讲道理，上来就是空白身份，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干什么的。”
“其实这个游戏里的流程才是正常司法部门会遇上的，死者身份需要核查，凶手也需要。”刘璞道。
“天黑了。”始终没加入队伍聊天的叶展突然说。
9、
经叶展提醒，众人都注意到开封城内处处亮起灯来。
这是雪夜的大宋都城，气温明显凉了许多。唐凌云一路挑无人的巷道穿行，在飞驰中由一只小狐狸的视角全面感受到了这座古都的胜景。她有些恍惚，猛然想到爸爸念过的词，“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虽然词人写的不是汴京，也不是寻常冬日，唐凌云莫名就觉得和周遭景物很贴切。
她是在那时候知道宋朝的街市制度，爸爸告诉她：“宋朝一改唐朝的坊市制度，老百姓不用局限在坊里居住，也没有更鼓和宵禁，晚上可以尽情地出门逛街、散步。”
彼时唐凌云太小，不理解爸爸对宋朝的痴迷和喜爱。从她能粗懂历史起，她最喜欢的朝代一直是唐朝，爸爸问她为什么。
懵懂时期，她说：“因为我姓唐呀。”
后来长大些，她说：“因为唐朝，我们是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
再懂事些，她说：“我不喜欢宋朝，好弱，一直被辽金欺负，还有靖难之役，太惨了，史无前例。”
妈妈去世前，爸爸对唐凌云总是很包容，因为家中大量亲子教育的工作都由妈妈承担，妈妈去世后，爸爸的脾气日渐坏起来，他不再那么耐心地听唐凌云关于历史的稚嫩见解，也并不尊重她的想法，总想掰正她，于是疯狂向她灌输自己的喜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