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还真是绵里藏针啊,方天喜却没继续跟他拌嘴的兴致,而是仔仔细细看了这小子几眼,才冷哼着捻起了须,也不知在想什么。
伏波可没当中间人调节的意思,直接上了严远带来的船,一行人顺着北江而下。打完了仗,也得把功绩传扬出去,顺便巡视新领地,让方天喜见一见诸人才行。
然而比起认人,方天喜显然更在意别的事,一上船就找了个机会堵住了伏波,低声道:“你知道那姓严的小子对你有意吧?”
伏波挑了挑眉,没有否认,只是反问:“怎么,又想给我做媒了?”
方天喜摇头:“你既然选了这条路,嫁人就不合适了,但终究得有个子嗣,好安定人心。严远那小子身强体健,模样不差,瞧着也不笨,倒是个好人选。”
这还真跟拉出来的种马一样了,伏波都笑了:“那跟我传过绯闻的沈凤、陆俭不也挺合适的?”
“绯闻”这词有些古怪,但是方天喜还是听懂了,也立刻摇头:“他们不行,心思太多,会闹出外戚之乱,除非你拒不承认孩子生父的身份。”
说着,他又有些担忧了起来:“不过生产也是难关,得等局面安稳了,再找几个妇科产科的圣手,才好筹备。”
这得想了多久啊,伏波越发好笑:“那就是说,我跟谁睡都无妨,只要能睡出孩子就行。若是如此,你还操心个什么,就算我身边有个绝世妖姬,孩子生出来也是我的啊。”
如此粗鄙的说法,让方天喜哑口无言,因为伏波说的不错,道理还真就是这个道理。比起男子,女子当家可不用愁什么嫡庶,什么外戚,毕竟再怎么恩宠有加,也敌不过“母子”这一重联系。
张口结舌了一阵,方天喜叹了口气:“也罢,是老夫想多了。只是将来帮主若是生了子嗣,还是当有一人姓邱,继承邱大将军的香火才好。”
“一家之祠总有断绝的一日,但只要将军庙在,我父亲就永远不会缺香火供奉。再者说,孩子可能不知其父,焉能不知其母?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在乎什么香火。”伏波答的坦然。
女人受香火吗?这问题出口,就让人觉得荒唐,可是男人为何一定要香火呢?因为他们生不出子嗣,唯有通过婚娶,通过姓氏来才能求得血脉延续。那一个女子不在乎香火,又有什么出奇的?
这般的不出奇,放在方天喜这里却十分的别扭,处处都透着别扭,沉默了良久,他才道:“老夫如今倒是明白你那些念头的来历了。”
她是个女子,女子在乎的东西,男子根本无法明白。而那些男子记挂在心,时时惦念的,对女子却是天经地义。她走出了闺阁,也跃出了三纲五常,所见所想,自然也就不同于寻常。
“那还要给我做媒吗?”伏波反问。
方天喜失笑:“老夫只是个参谋,又不是你家长辈。”
对于这样的主公,何必在意内帷阴私呢?公事公办,反倒让人轻松。
伏波也笑了:“那就有劳先生费心,替我筹谋大事了。”
比起跟谁睡,显然还是打下海峡更关紧。这样的大事,怎能少得了参谋呢?
随着伏波一路南下,消息也渐渐传回了番禺。这一年间,赤旗帮可是做了不少大事,不论是打通了东海的航路,还是占据粤水,攻城略地,着实让番禺上下都跟着吃了不少肉,喝了不少汤。
现如今,他们终于要发兵打通海峡,抢占那些金山银山一样的买卖了,只要是身处番禺,谁能不心动?
一时间,筹备粮草的,在交易场里大笔订货的,还有那些备了满仓货物,只等着往外倾销的,无数只眼盯在了赤旗帮身上,就连那些封疆大吏,达官贵人也都噤若寒蝉,丝毫没有吱声唱反调的意思。
什么是大势所趋,这就是了。
当众人返回罗陵岛时,所有的战备都已完成,只待一声令下了。
而伏波,就是那个下令之人。
“诸君都知道长鲸余孽尚在,还有杀了咱们不知多少兄弟的西塞番子。如今赤旗军已然扫平后方,拿下琼州,只待大军齐出。”
琼州经过一年的经营,也算初具规模,今后更会成为赤旗帮通往南洋的桥头堡,连同合浦一起被收入囊中。
目光扫过那些或是激昂,或是沉稳的面孔,伏波再次开口:“夺取海峡,为的是胡椒,为的是那些价值千金的大宗买卖,却也不只是为了这些。海峡那边,仍有广阔天地,有我等从不知晓的世界,而那道海峡,就是这片疆域的大门。今后,我要让这道门掌握在我手中,要让所有巴望着禁海的人,都明白海洋的重要。”
这形容极为简单,却也精准到了极处,让不少人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此战的意义,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剿灭贼寇,做一做胡椒贸易。她的野心简直呼之欲出,让人不由神往。
看着那些表情各异的人,伏波笑了,傲然一笑:“而所有跟随我的人,不仅仅只有数不清的财富,还将在青史上留下的姓名。我也要让世人知道,并非帝王将相才是天下的主宰,只要有胆气,有胸襟,有魄力,谁都能开拓一片天地!”
这海峡就是终结吗?当然不是,否则她就不会图谋岸上,图谋余杭。明白她真正想法的人可能不多,但是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这是位不折不扣的霸主。跟着这样的人,自然也会出现不知凡几的名臣良将。
而他们,站在了最前方。何其幸哉!
站在伏波身侧最近的位置,严远只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凝滞了。若论战前誓师,怕是没有比这更激荡人心,热血沸腾了,当年军门口中的家国天下,怕也远远不如。然而在钦佩之余,那股发自内心的战栗止也止不住,他也喜爱这样的伏波,不只是敛眉时的温柔,不只是巧笑时的嫣然,他也喜欢看她站在人前,如此豪迈的侃侃而谈。
这胸襟气魄,这胆量目光,同样是她的一部分,也让他不可自拔,一心倾慕。
喉头滚了几滚,严远才勉强压住了那翻腾的心绪。这不过是痴心妄想,他如何能配得上她?
没人在乎那一点小小的心潮起伏,也没人在乎除了这场大战之外的小事。很快,所有布置都准备妥当。
一艘艘或新或旧的船张开了桅帆,收起了铁锚,所有战船,商船,货船都聚拢在了一处,浩浩荡荡顺着季风南行。
立在船头,闻着那熟悉的海风,伏波微微眯上了眼。目所能及,都是她的船,都是贯彻她意志的力量,而她身后,一如既往站着个人,似乎连在她自己的旗舰上都要牢牢守护,寸步不离。
于是伏波笑了,轻笑着问道:“严远,若是有朝一日我想扬帆去往异国他乡,你会跟着吗?”
这话让严远一怔,心就像是被什么扯动了,攥紧了,快得几乎跃出胸膛。他的声音也发起颤,却答的毫不迟疑:“当然,天涯海角,无论何方。”
他不知道自己答的对不对,却见前方那女子转过了头。赤金的簪子映着天边的辉光,一身红裙炽烈明艳,却都比不上唇边的那抹似有若无的微笑。
他不由踏前了一步,顿了顿足,再次向前,直至站在了她身后极近的地方。
于是他看到的不再是她的背影,而是她眼中的景象。
千帆招展,碧海无垠。
(正文完)
※※※※※※※※※※※※※※※※※※※※
推翻一个旧时代,建设一个新时代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甚至不是一生能完成的事业,再写下去就必须跳跃时间线和视角转换了,想了想正文还是完结在这里,剩下的都作为番外好了。会有每个人的将来,以及他们眼中的时代变化。
至于这篇文,主旨想来也颇为清晰完整了,这并非一篇“买股文”,而是恰恰相反,给出了一群足以作为言情文男主的家伙,然后让他们一个个停盘退市,或许可以命名为“崩盘文”(喂
在没有言情脑的加持下,“追求”其实是种目的相当明确的交易,而“爱情”可能只是自我感动。但是这些不重要,就像我说过的,选择权一直握在伏姐手中,别说是利益,哪怕真情实感的爱也未必能换来青睐。你的付出对我可能毫无意义,我只选择我喜欢的,这才是雄竞的本质,也是女性应该牢牢握在手里的权力。
而文里的每一个男性角色,代表的其实都是一条不同的道路。
陆俭是“扶持”,徐显荣是“守护”,沈凤是“纵情”,孙元让是“礼敬”,宁负则是“征服”,甚至还有邱大将军的“宠溺”,以及伏波父亲和方老头的“劝导”。按照每一条线来走,都可能出现一篇相辅相成,先婚后爱,潇洒放旷,患难与共乃至相爱相杀的小说,但是所有这些选择,最终都会让女性成为“背后之人”,成为名为“爱”的奴隶。这篇不是,这是伏波的故事,所有男人都是配角,是藏在她阴影下的人。
这就是视角的不同,也是我如此设定的本意所在。爱情并不是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不是得到就可以放弃一切的珍宝,它只是人生中的调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灵魂伴侣的,也不是每个灵魂伴侣,知己,同伴都要以“爱情”为名。这才是男人们的常态,没有哪个男人的毕生理想是娶个“真命天女”,在他们的意识中,“美女”只是获得权势和财富之后的附属物,也根本不需要妻子跟自己“相配”,达到灵魂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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