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远皱了皱眉:“帮主是想跟用奇兵?那伙叛军离得太远,又有鬼书生坐镇,未必能得手啊。”
邱大将军当年就擅长发奇兵,奔袭、夜战更是拿手好戏。到了帮主这儿更进了一步,那真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就像夺取乐仁城那一战,干净利落还能给敌军震慑,才能兵不血刃全取一城。
然而话虽如此,轻骑突进仍旧有不小的风险,尤其是听她的口气,似乎又想亲自上阵了,更是让人难安。
伏波却正色道:“正因为有宁负这家伙,咱们才刚应该尽快处置了此事。此人报复心极强,又有口舌之利,若是拖的久了,说不定又闹腾出什么,那时受害的可就不是一城一地了。”
她可是吃过苦头的,更明白丢了长鲸帮这个依仗,宁负会有多怀恨在心。这种定时炸弹不及时拆除,吃亏的还是自己。
一圈人都陷入了沉默,田昱哼了一声:“方天喜那老东西就是料定了这个。”
这还真是方天喜会做的事情,伏波却笑了:“方老先生之前说过,若是我表露了女子的身份,他就掉头来投。现在正好当面问个清楚,看能不能拐回来一个谋士。”
这话说得促狭,但是在座几人都明白伏波是认真的。地盘越是扩张就越缺人手,现在虽然有一批书生、商贾、寒门来投,军中也渐渐培养出了一批中坚将领,但是真正懂军略大势的依旧是少数。方天喜是邱晟的军师,能力品性都是靠得住的,若真能弄过来,是能解决大问题的。
可话虽如此,严远还是道:“何必亲自过去,既然有求于人,该叫那老东西带人过来商谈才是。”
这也是考虑到安全隐患的,蓑衣帮毕竟大乱过一场,细作就不说了,心思难料的恐怕也不在少数,只带点人就跑过去,终归太过危险。
伏波这次倒是没有拒绝:“就算开打,也要等到秋后了,先派人过去交涉一二,看看对方的心思打算。”
方天喜信里可没说清楚到底怎么打算的,这还真是常见的谋士手段,不是藏着掖着不说明白,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现在是有求于人,也不能惯着他们了。
当然,伏波对于蓑衣帮还是相当好奇的,这可是能打得州郡糜烂的“义军”,而且也早早扯起了旗,对外称了元帅,封了将军,可以想见这群人的野心。
若是连叛军都扫平了,蓑衣帮的势力必将进一步膨胀,她也得好好观察一下这个“友邻”才是。
既然做了决断,信使很快就出发了,伏波则又埋头处理起了公务,流民还是大问题,得多想点法子,不能草率行事。
※
这几日,江愫也是忙的脚不沾地,一城的事务全都压在身上,还是衙门基本空置,得重新组建构架的艰难局面,真是再长出两只手也不够用。
好在赤旗帮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匪帮,安顿流民、清点户策之类的活儿早就有了规程,而且明显是个擅长政务的人设定的,有些东西让他看来都有醍醐灌顶的妙处。直到那位田先生乘船来了城中,江愫才知道了这人的来历。
邱大将军的钱粮官,还是二榜的进士,比自己这个三甲同进士可要厉害多了。虽说身有残疾,江愫却一点也不敢轻看此人,这才是那位邱小姐的心腹啊,若是以为当了知府就能跟他平起平坐,才是脑子犯了糊涂。
不过饶是有心里准备,当遇到一些事的时候,他还是不禁生出了茫然。
“田部长,城东这一片的施粥点,为何安排单日女子领饭,双日男子领饭呢?可是防着男女授受不亲?”拿着那份文书,江愫找上了田昱。
现在的规程是新来的流民必须在城外大营隔离一段时间,确定没有疫病才能开始建设垦种。既然要隔离,就不可能安排什么重活,那男女分两队领饭,岂不是更快一些?
田昱连头都没抬,直接道:“那边安置的都是携家带口的。”
“啊?”江愫根本没听懂,携家带口又怎么了?
见他是真不明白,田昱皱眉道:“若非女子才能领饭,就会有人想着买妻卖女。你身为本地亲民官,得多去外面走走,多想多看。”
这答案冰冷到江愫都有一瞬的发愣,然而下一刻,他深深吸了口气,用力点头:“多谢田部长指点。”
现在虽有赤旗帮的禁令,但是买卖人口是没法禁绝的,尤其是这种失产的穷汉,更是容易卖了自家妻儿,换取银钱。若是有一半时间必须得女子领饭,为了吃上口饭,他们也会思量一二,不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情。
时至乱世,人命可能比草都贱,那些恶念也自然而然会丛生弥漫。他要做的,可不仅仅是安顿流民,更要想方设法约束教化。这些东西,圣贤书里是不会教的,也许他也得找那些道童过来,好好听一听公善教究竟讲些什么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公善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乐仁城中恐怕没多少人知晓,但是将军庙却早就人尽皆知。
不知何时,城里城外多了些说书先生,在衙门口的高台上,就讲邱大将军如何蒙冤,以及赤旗帮的来历。而在城外的流民大营,则更多说些赤旗帮如何救济贫苦,分田给地,以及一些需要注意的规矩,就连如何用厕所,领饭要排队这样的琐事都编成了顺口溜,传的小儿皆知。
而不论在哪里,这些人都不忘说一句将军庙的灵验,尤其把帮主带着船队躲过飓风的事迹渲染的神乎其神。
有了这些宣讲,众人才发现了赤旗军跟其他乱兵不太一样,这么多人进城也没烧杀抢掠,甚至还抓了一批趁乱作恶的贼子,又有之前为民伸冤的壮举,更是让城中百姓对赤旗帮,以及那位女帮主敬畏。
这可是有神明庇佑的人啊,谁不盼着能有这么一个人救苦救难,救灾平乱呢?因而在将军庙正式开门的时候,前来上香的人还真是不少。不过主持这个临时小庙的,可就不是正儿八经的道童了,而是乐老道从帮里挑出的好手。
这可是帮主下的命令,也是他们培养出来的第一批传教人。能把公善教那些戒律背的滚瓜烂熟,更是深信这套理论能让百姓安泰,能让天下太平,因此在宣扬教义的时候,也就更为真诚,没有丝毫伪饰。
有这样的人在,倒也让那些慕名而来的百姓,渐渐对公善教有了些兴趣。
“这位女信善,在将军庙祈福并不用香火钱的,等到有一日应验,来还个愿即可。”对着那一脸愁容的女子,主持笑着答道。
那妇人犹豫了良久,才低声道:“不供奉香火,大将军也能答允?”
主持的脸一下就板了起来:“大将军讲的是公是善,只要你所愿是为善,何须掏钱赎买?还愿若是捐了米粮,庙里也是会拿去救助穷苦的。”
这话可太出乎那妇人的预料了,她也曾是大户出身,自然拜过不少神佛,捐个金身,烧个香火,不才是庙里当作的事情吗?
然而那句“所愿为善,何须赎买”,却让她眼中泪水都掉了下来。一场大乱,家破不说,还死了大半人丁,连宅子都被烧了,她能求的,可不就是个安平吗?
然而哭了半天,她还是低低的问了出来:“那公善教,说的都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与人为善就是于己方便。若是为富不仁,侵占田亩,欺凌穷苦,将来有人活不下去了,还不是要拿起刀槍吗?”那主持低低叹了口气,“若是早些为善,岂会有如此下场?”
那妇人一听,哭得更厉害了:“可是人人为善,怎么还会有人动刀,害得吾等家破呢?”
那主持正色道:“因为公要在善之先,若是天道不公,自然还有人来扶正。就像有人作恶,就要有人止恶。天底下公平了,哪还有恶人的存身之处呢?”
这话那妇人只能听的似懂非懂,然而与人为善,和失了公道就会遭难的道理,还是听明白了。若是之前,她可能也是不信的,但是这些赤旗军还真是秋毫无犯,比朝廷的官军都要讲规矩,若是他们一直如此,那讲公讲善,岂不也是理所应当?
自觉想明白了,那妇人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这才缓缓出了门。
看着对方的背影,那主持叹了口气,对大户人家出来的,他们是不能讲的太深的,最多还是劝善。而对那些穷苦,能说的就多了,比如人人都应得公平,都应好好活命,天底下其实并没有什么上下高低贵贱之分,是因为有人不公在先,才有了这等区别。再比如要与人为善,见到小恶可以劝阻,见到大恶也不妨奋起一搏。若是天底下没有公善,就要拿起刀兵,取一个大公大善之世。
只是这些一直在脑中翻腾的东西,却不能什么人都说,先要把公善教传出去,让越来越多人知道什么是公平,什么是仁善,这世道也会好上不少吧?
※
虽说断断续续一直下着雨,也有地方持续遭灾,生出流民,但在伏波巡视完三座城池,也接纳了周遭数个郡县后,领地内的夏种还是顺利完成,不过此时种稻多少已经有些晚了,补种的都是大豆,芋头之类的作物,充饥是够了,口感可就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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