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陆俭就接到了通传,伏帮主邀他前去探讨银行之事。这是田昱回来了?他如今也算知晓了赤旗帮的构架,更是清楚田昱乃是主持银行事务之人。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人不怎么好相处,恐怕今天还有的掰扯。
不过他倒也不怕,对于银行的事务他早已成竹在胸,又岂会被别人问住?只是换了一件衣衫,陆俭就大大方方前往议事厅。
于是正襟危坐的田昱,就看到了一身华服,笑容和煦的陆二公子踱步而入,那风姿,那气度,竟然比初见时还要强上几分。他的脸一下就黑了,这人跟沈凤不是一个风格,却都让人心底不踏实,得防着点才行!
田昱是没打算给对方好脸色,伏波却浑不在意,笑道:“陆兄来了?快快请坐。”
陆俭笑着对两人行礼,在客席落座,目光状似随意的扫过伏波身后站着的小丫头。伏波倒也干脆,直接介绍道:“这是我的心腹何灵,也是民生银行的主管会计,既然事关银行,她自然也要列席旁听。”
陆俭早就打听过民生银行的内部情况,自然也知道里面有些女账房。这种安插心腹的手段并不出奇,只是连他也没料到,伏波会叫她来旁听,这是打算在番禺也安插眼线吗?
面对陆俭审视的目光,何灵可没有闪避的意思,相反跟田昱差不多,也是一脸警惕。原本银行可是不容外人插足的,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人模狗样的家伙,她怎能不暗暗防备?
这还真是如出一辙,把他当贼防啊。陆俭也不在意,先笑道:“这两日我也整理了一下思路,对银行构架也有了草拟,还请伏帮主过目。”
说着,他递出了文书,还是一式两份。
他知道自己也会列席,早就准备好了?田昱心中嘀咕,看得愈发快了,称得上一目十行,不一会儿就皱起了眉头:“银行作价十万两,会不会太高了?”
最先涉及的自然是股本,陆俭设想的是分作一百股,共计十万两。最低的入股限额是每人五股,也就是五千两,这可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数字。这么大一笔钱,投了就是要见到息钱,可是哪儿去找价值十万两还暴利的买卖?而且不说旁人,他们为了占住大头,也要堆进去六万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面对田昱质疑,陆俭笑道:“十万两看起来极多,实则只是为了抬高门槛罢了。想要加入,也可以用实业入股,譬如赤旗帮出个船队,作价六万两也不值什么。番禺城里,也有不少想要借势之人,轻轻松松就能拉来一票。”
这话倒是很好理解,有些人空有家业,却没有靠山,放在平日肯定是要被人盘剥的,但是靠上了赤旗帮,就不用担心那些达官贵人了,只要些许分润即可,也算是划算买卖。
然而田昱还是不怎么赞同:“这银行不是用来给人做保的,主业还是投钱生息。若是这些合股的赚不到钱,银行的声誉可就要大坏了。如今南海虽然尽归赤旗帮所有,想要远洋却不容易,陆公子所想是不是太草率了?”
都说以船队入股了,肯定还是准备走远洋路线的,现在陆俭手种有主持远洋船队的人才,赤旗帮则有船,看起来是能成事,可是飘扬出海哪有说得准的,加之长鲸帮这个恶敌虎视眈眈,万一被劫,这银行岂非开张就要倒闭了?
陆俭却微微一笑:“若是船队不保险,也可以投些大宗的买卖,就像铜山银矿之类,走些门路也是能做起来的。”
田昱的眼神一下就锐利了起来:“当真能盘下铜山?”
他们可是非常需要兵器和火炮的,如果真能涉足冶炼锻造这一行,利润可不会小。但是粤州本就没多少矿山,这事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伏波却突然开口:“不必舍近求远,可以先建织造的场子,不拘丝织棉纺,先把规模做起来。我们也可以用现银,几万两还是能拿得出的。”
这可出乎了陆俭的预料,不由道:“织造虽说赚钱,但是原本就有不少商家了,恐怕难以盈利。”
伏波笑了笑:“如今各地都有兵祸,运往番禺的生丝、棉花越来越多,布匹和丝绸却在减少,可见还是有利可图的,只是海路艰险,前景不好预期罢了。赤旗帮占了这么多船,但凡外销品,都可以尝试。”
这话是一点不错,对一个海上大帮的帮主说来,这些纺织品和瓷器永远是最赚钱的。而赤旗帮独霸南海,哪怕横冲直撞闯入一个已经成型的行业,也没多少人敢多话,说不定还能引来一些大商贾投钱呢。
须臾就想了个明白,陆俭颔首:“这个好办。”
这就是敲定了基本构架了,伏波也不废话,继续道:“只是你对于货物交易的安排有些欠缺,最好改上一改。”
交易的设置可是陆俭最自信的一环,听她这么说,不由生出好奇:“你想怎么改?”
第二百一十章
别说陆俭好奇,就是田昱也不由困惑,毕竟在他看来,这份草拟就算有不妥之处,也不该在交易一项上,陆俭在这件事上的考虑还是相当周全的。
简而言之,他打算依托银行开办一个大宗货物的交易场所,由赤旗帮作为中人,为买卖双方做个见证。这原本也该是官府管辖的,然而番禺这等大型海港,不知多少海商偷漏税款,哪会报给官府?可是没人作保,难免又冒出许多心怀不轨,坑蒙拐骗之徒,每年因为交易发生的火并都不在少数。如今赤旗帮独霸南海,愿意出这个头,只要收取的钱财不过分,不知有多少人要拍手称快。
这还不算什么,难得的是陆俭还想到了挂水牌的法子,也就是买卖双方可以根据所需,挂出自己急需购入或者出售的货物,按照需求交易。如此一来,赚抽头还是其次,他们轻而易举就能知道市面上都有什么货品流通,价值几何了。这不就等于掌控了番禺一地的行市,只要运作妥当,其利润简直是无穷的。
都这么面面俱到了,还有什么能改的?
面对两人的疑问,伏波也不私藏,把自己所知的东西都扔了出来:“你这法子虽好,但是跟寻常行市无甚区别,更跟银行的借贷毫无关系。咱们的银行最重要的还是吸纳民间的浮财为己用,比如船队要出航,缺钱置办货物,就来咱们的银行开个户,从百姓手中借来钱款,等到回航时再贴息还给人家。或者粮食、生丝、茶叶这样的大宗货物,提前几月就让买卖双方达成协议,在银行下了定钱,等到交割时以契书做凭证……”
伏波的话语平实,说得也不算太详尽,可却像推开了一扇门,陆俭只听了片刻,就突然道:“若是如此,存进户中的钱岂不是能涨能跌?”
行市是会变的,提前几个月约定的合同,临到头却未必还是那个价了。若是有聪明人,自可以拿着那张凭证来交易,岂不是一茬货物,变成了两场买卖?
见他反应的如此快,伏波也笑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用钱来生钱。”
她是真没玩过投资,上辈子赚了钱顶多也就是存个银行,对于股票和期货都没什么了解。然而出身海军,伏波可是知道,不论是股票、期货还是保险,都跟大航海有莫大的关系。既然当年东印度公司能玩起来,凭什么他们就不能搞一个相似的场子?
“钱来生钱”这四字可是太精确了,没有实物,只拿一堆契书、借据来买卖,可不就是凭空的钱生钱吗?这跟自己想的完全不同,但是蕴含的意义却更为惊人,若真办得好,岂止是海商的货物,怕是整个番禺的银钱都要流入这座银行了。
田昱却皱起了眉:“几月后的财货也能提前买卖,岂不是空买空卖,跟赌博无异?若是掌控不好,恐怕反受其害。”
他是当过官的,自然也见识过那些愚民是何其的容易受鼓动,而那些奸商又是何等的嘴脸。这法子如此新奇,一个不好就要让人钻了空子,到时候闹出的动静,可比开一家银行或是主持行市要可怕多了。
伏波却微微一笑:“既然是新生的事物,肯定会有不少漏洞,不少隐患,然而却不能因噎废食。只要仔细斟酌,周密安排,出现漏洞及时补救,这法子就值得一试。不过要确保赤旗帮的基业不受损失,也不能被金钱冲昏了头脑。”
作为一个现代人,伏波当然知道金融业的可怕之处,然而她同样也知道,让这么庞大的财富在市场上流动,会带来何其惊人的影响力。
当一个封建社会的钱不再被埋在地里,不再只拘泥农贸产品那一点点盈余,它就势必要转向,要产生数之不尽的工坊,让不知凡几的农民脱离土地,成为新兴资本的奴隶,同时也会促使千帆下海,在怒涛和遥远的国度寻求更大的利润。
这就是资本的力量,金钱永不眠,贪婪而疯狂,它能撬动的,可就不只是单纯的生产力,更是与之相符的生产关系。面对这改天换日的威力,想要掌控其实并不容易。好在她手上有兵,可以试着拉一拉那条缰绳。
田昱一下就沉默了,哪怕知道伏波志向远大,也没想到她能玩出这样的花样,若是此事能成,说不定真能抵得上一支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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