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番禺的风浪再怎么大,也刮不到东宁。唯一让东宁县太爷伤脑筋的,可能就只有面前之人了。
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曹县令虽然坐在主位,屁股却只挨了个椅子边,腰部微拱,摆出了一副比参拜上官还要阿谀的姿态。
“这次东宁无恙,也多亏大人费心,这恩情我记在心上了。”
听到这话,曹县令脊背一僵,赶忙道:“帮主不必客气,下官也没做什么,还是贵帮出力,才能护住一县啊……”
说着,他偷眼瞧了瞧,发现对面女子唇边带笑,赶紧又垂下来头,心中暗道万幸。真不怪他失态,谁能想到那位频频前来府衙的“帮主爱妾”,竟然就是赤旗帮的帮主本人呢?!
当得知赤旗帮是邱大将军女儿所建,他就觉得不妙了,后来大军压境,更是把曹县令吓了个半死,以为自己的老命就要交待到这倒霉地方了。还是羊师爷死命拦住了他,让他没有弃官挂印出逃。当然,也是赤旗帮那些眼线跟在身边,吓得人不敢妄动。现在好了,一仗打下来,官军竟然大败,船都被不知被劫了多少,后来听说还交了赎金,换回了被俘的将校……
这还怕个啥啊!曹县令彻底松了口气,也确信自己是傍上大粗腿了,好好抱住就完事了。
然而想是这么想,人家再次“登门拜访”时,还是把曹县令吓的够呛。这次可不是风韵绝佳,让人心痒的妆容了,邱小姐一身红裙劲装,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也是这一次,让曹县令深切感受到了对方的可怕。去岁赤旗帮才有几个人,她就敢乔装打扮跑来见他这个县令,还从县衙里捞了人出来,这得是多大的胆子?!真不愧是邱大将军之女啊,也难怪朝廷大军也被打的稀里哗啦落荒而逃……
心里想的越多,曹县令也就越怕……咳,不对,是越敬畏,如今真是连正眼也不敢随便瞧了。
看着唯唯诺诺,满头汗水的县太爷,伏波笑的反而更温和了些,她来又不是为了吓唬人的,是真有事要办。
“东宁乃是我的根基之一,自然也是需要有人守着的,大人通情达理,又有才干,正是赤旗帮的助力。”伏波话声一顿,“只是如今我表露身份,愈发思念先父,眼见朝廷拿不出准话,就想先在东宁为先父盖一座庙,好生祭拜。”
朝廷拿不出准话?这是什么意思?曹县令消息再怎么灵通,也不可能知道番禺那些大员的心思,只是邱小姐这么说,是不是还存了招安的意思呢?原本为邱大将军立庙,可是会惹上大祸的,但是现在嘛……
曹县令眼珠子一转,立刻挺直了些腰板:“邱大将军功勋卓著,下官也是钦佩无比。如今只是建个家庙,受些香火又怎么了?帮主孝心感天动地,下官也当尽绵薄之力,召集县里士绅,酬些善款,只求这庙能快些建好,不叫邱大将军在地下受了委屈。”
这话可太敞亮了,都不用她循序渐进,直接就交出了满分答卷。伏波唇角一勾:“大人有这心意,我也感激不尽。之后筹备,还望多费几分心思。”
“一定一定!”曹县令心中顿时乐开了花,知道自己拍马屁拍到了位。现在朝廷能不能管到他还是另说,这位才是能拿捏他性命的人啊!
又仔仔细细交代了一番建庙的设想,伏波这才告辞离开。如今已经拿到了赎金和各家的卖命钱,岛上不过是处理一些收尾工作,她的关注点自然又要换上一换了。
谁料刚一出门,就见一辆马车停在了面前。车帘一挑,露出了一张熟悉的俊脸:“听闻你回东宁了,陆某不请自来,可别见怪。”
看着那如沐春风的笑脸,伏波也笑了:“巧了,我还想派人去请陆兄呢。前面就是寒舍,不如过去坐坐?”
陆俭含笑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伏波却没跟以往一样直接上他的车,而是回到了自家的马车上。看着在前方带路的车架,陆俭微微一笑,放下了车帘,让车夫跟了上去。
第二百零八章
那小院就在城西,不多时就到了地方。下了车,陆俭首先主意到不是院落的布局,而是一些细微的古怪之处,院里所有房间都没有门槛,阶梯也很少,显然是专门修缮过的,莫不是为那位田先生准备的?不过陆俭并未开口询问,神色如常的跟着伏波进了房间。
两人分主宾落座,伏波先笑着道:“这段时间委屈陆兄了,怎么样,东宁这小地方待的可习惯?”
陆俭叹道:“安安稳稳待在岸上,谈何委屈?倒是你们,不但击溃了官军,还能有此大胜,没能亲眼所见那盛况,着实可惜啊。”
陆俭这么个风度摆在首位的人,突然露出神往之色,还是颇让人愉悦的,伏波轻笑一声:“也亏得沈兄帮衬,才能有如此战果。可惜他急着赶回去,否则大家还能坐下来喝一杯。”
陆俭微微一笑:“他就是这种脾性,无利不起早嘛。听闻你们还要了赎金,难不成之后还有打算?”
这一问还是有讲究的,赎金的事情他能打听到,肯定也听说了番禺那边的态度,如今大军讨伐已经力有不逮,剩下的不过是招安一途。那赤旗帮放人回去,只拿赎金的态度就值得玩味了,旁人可能不怎么在意,像陆俭这种合作伙伴肯定是要打听清楚的。
伏波也没隐瞒:“不过是些敷衍的手段,所谓围三阙一,总得给他们些后路。”
给朝廷的封疆大吏后路,这话听起来张狂,却意外的精准。赤旗帮虽说打下了不小的地盘,但是彻底吞下还需要时间,如此以退为进,当真是最好的法子了。
陆俭笑叹:“有你这样的对手,怕是有些人都睡不着觉了,说来我倒该谢谢你。今后行走番禺,恐怕也不会有人窜出来添乱了。”
这次官军突然出兵,原因他们两个都十分清楚,不外乎陆大人的一番操作。现在一脚踢在铁板上,还惹出这么大的祸事,陆氏哪还顾得上赤旗帮,陆俭的人身安全的确是更有保障了。
“那陆兄可得好好谢谢我。”伏波笑着打趣道。
陆俭却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这个自然。既然来了,我也就不客套了,你那民生银行可是打算在番禺开个分店?”
之前所有话都是过场,这才是真正的戏肉。陆俭来到东宁可不只是为了避难,更是想要观察赤旗帮的作坊,存了合作的念头。不过他最后选的竟然是银行,还是有些让人惊讶。伏波状似随意道:“怎么,陆兄对银行有些兴趣?”
陆俭看了伏波片刻,摇头叹道:“以往我只知你心有大志,没想到竟然还是看走了眼,这银行若是办的好了,恐怕才是赤旗帮立足的根基。”
听他这么说,伏波倒是真来了些兴趣:“既然陆兄如此觉得,为何还想过问银行之事呢?”
她没有说明创办银行的真实目的,可如果陆俭觉得银行对赤旗帮这么重要,堪称“根基”了,再来打主意岂非冒失?毕竟她的所有作坊都有旁人参股,唯有银行是独资的,于情于理都该更加慎重才是。
陆俭笑了:“因为你的手段,放在其他作坊上可行,放在这银行上却失之保守,未能尽全功。”
这口气可太大了,伏波做出讶然状:“陆兄以为,我开这银行是为了什么?”
面对这考较,陆俭正色道:“钱庄、银柜,最先考虑的自然是兑币,只是兑换金银铜子,就能获利匪浅。之后有了钱,不外乎拿来借贷生财。不过你这银行低息借钱,高息存款,想要赚的肯定不是那点息钱,而是想用钱来生钱,不拘是开设作坊,还是在海上行商,利润都远高于那一分的息钱。如此一来,既能卖好那些缺钱的贫苦百姓,又能让各家豪富听命行事,不敢造次,称得上一举两得。”
这些东西都是最表面的,伏波没有接话,只等陆俭继续。
果不其然,陆俭话声只是一顿,就继续道:“当初开这银行,可能只是权宜之计,但开去番禺就大大不同了。如今赤旗帮大获全胜,南海再无人能相争,有了名望,就要有信誉,掌管财货的银行可谓恰如其分,只要银行能站住脚,掌控一地财路也就有了可能。然而若有这心思,仅凭赤旗帮一家打开局面,未免太慢了些。”
这么清晰的逻辑,已经是常人难及了,伏波饶有兴趣的问道:“你是说,唯有让银行多些股东,才能尽快打开局面?”
“番禺不比东宁,身家巨万的商贾不计其数。赤旗帮如今已经想要堵塞海路,让人人缴纳过路钱,不知多少人恨得牙痒。这些人平日还不算什么,一旦赤旗帮遇险,必然要暗中使坏,再起祸端。既然没法铲除,何不把他们拉到自己这边?”陆俭答的极为干脆,“况且这银行,也不只能收纳钱款。海上货物何其多,若是给商贾们一个议价,交易的担保之处,那才是彻底捏住了海贸的根本。”
之前他说的还只是些博弈层面上的东西,而最后一句,是真让伏波有些刮目相看了。交易的议价担保,这不就是期货吗?这里面的利润可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而一个正儿八经的交易所,收益恐怕比关税也不遑多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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