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卒回道:“也没有,估计在县衙住下了吧。”
翘的脸色霎时就和此时的天色应景,带着乌压压的厚重沉郁的黑,片刻,他缓了缓神情,笑道:“多谢你,那乙令吏估计和吉法令一起在县衙住下了,哈哈,那我就不担心了,劳烦你了,我们先走了。”
语罢,放下车帘,马车继续往翘的住址驶去。
“一起”“住下”,这翘令吏也不简单啊,周宁垂眸不语。
车帘放下后,视线更加昏暗的马车里,周宁没有说话,翘也不知在想什么,一路都很沉默。
到了地方,翘撑伞下车,此时大雨未停,天色愈黑,韩信见他头上有白发,便伸手扶了一把。
翘就着韩信的搀扶下了车,翘谢罢,叹了一句,“唉,老了老了,比不得年轻人。”
这句话,可以就这么单听,但也可以有一个详细的后缀,比不得年轻人什么呢?周宁笑了笑。
翘又对周宁道了谢,转身进了家门。
第二日,周宁到时,吉和乙果然都早早的在了。
乙还穿着昨日的衣服,吉倒是又换了一身新衣新鞋,而且周宁注意到,吉经过令吏所去学室授课的时候,格外整理了衣衫发髻。
周宁单手撑在案几上,撑着下颌,看着吉的背影。
他的步伐从容自然,好似并没有任何不适。
周宁垂眸笑了笑,这个乙,可真是有意思。
吉帮了他的忙,他对吉态度友好,就很正常了,如此有来有往,不正是感情要发展苗头,而且这样将明未明的钓着吉,也可以说是尊重吉,恐怕更得叫吉对他心痒难耐、死心塌地了。
等吉下课回来,周宁放下竹简,揉了揉手腕,叹道:“这每日要写的东西太多了。”
法吏不仅要抄写新发下的法令,每次应答百姓的问题,还要详细的将年月日时、百姓的姓名、问题及自己的回答记在一块特制的木牍上。
这木牍中间有特殊的纹线,等咨询者确认记录无问题后,法吏便沿着纹线,将木牍一分为二,一半给咨询的百姓,一半存档,上司或是咨询的百姓发现有问题,便可将其拼在一起核对。
周宁又问道:“吉法吏觉得令吏如何?”
吉嫌恶的摇了摇头,道:“若有疑难杂案,令吏要跟着往诊的,遇到脏兮兮的还好,顶多恶心两天,吃不下饭,可若是遇到那血淋淋的命案,那不得吓死个人。”
周宁笑道:“那样的大案也不是时时都有的,平常小案狱掾便能解决了。”
吉蹙着眉还是摇头,“反正我是看不得的,我就是碰到那杀猪屠狗的场面,都远远避开,我这人见血就觉得头晕心慌。”
这样啊,周宁笑着点了点头。
又过了几日,周宁参加考试的前一日,也是吉升任法官的前一日,吉又比周宁先到了,更有意思的是,他穿了昨日的衣衫。
而等到周宁考完试的第二天,一切暗涌终于彻底平息,升为法官的吉已搬去了隔壁的屋子,而原本法吏的屋子,迎来一位新法吏,乙。
周宁笑着对吉道了恭喜,又对新任法吏颔首致意,表达友好。
乙微微皱着眉头,如初见之日一般严肃又正义,一副卫道士的模样。
吉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周宁,我们也不能确定你能不能考上,就是考上了,这成绩也得等二十天左右才能下来,与其便宜了外人……”
“咳。”乙握拳轻咳了一声,不赞成的皱眉看向吉。
吉笑道:“周宁不是外人,他和我一样。”
乙闻言,先是诧异,而后皱眉看向周宁,嘴角轻蔑的撇下,眼底是藏不住的鄙夷。
周宁笑了笑,一点也不意外,一个人的观念哪里会这么容易改变呢,只是可惜,她的名声估计很快就要毁了。
周宁笑道:“能考上令吏我就很知足了。”
吉笑道:“你放心,以你的天资,即便今年考不上,再一年,你必定是能考上的,你就在这里安心看书就是。”
周宁笑着谢过。
吉又道:“我想把这两间屋子打通。”
这两间屋子,是指法官的房间和法吏的房间,法官这一排的房间和对面的令吏所其实是一样的格局,虽说这边分成了三间,可不过是用木头做成屏风样式的隔断,要拆开打通倒也不难。
这真是热恋时期,如胶似漆,一刻也不愿分离呢。
乙皱眉道:“这是不是不太好?若是你那里有什么机要文书……”
显然乙和他并不是同样的心情。
这事,作为假吏的周宁是没有发言权的,而且她看着吉像是要撒娇了,便自觉往外走,“我去如厕。”
周宁走出屋子,随后面色自然的转头进了法官的屋子。
白日里关门太奇怪了,吉于是拉着乙走到靠墙处,以避开对面可能看过来的视线。
于是,一墙之隔的周宁听见吉道:“可是我想时时看到你,这隔了一面墙,还不如从前,虽是隔着院子,却是门对门的,我还能时不时的看到你。”
“看我做什么?”乙的声线很是冷漠,“你是想看周宁吧。”
“你怎么这么说?”吉的声音有些委屈。
“你刚不是叫那周宁好好在此处看书考令吏吗?怎么,是想让我暂时替他占着位置?”不待吉解释,乙又道:“你想要打通两间屋子,是想看我有没有欺负他吧。”
周宁笑了笑,这个乙果然有意思,他自己不想和吉过多纠缠,却拿她作筏子。
只听,吉的声音欢喜了起来,他道:“他哪里有你重要,我不过随口应付两句,你若不喜欢,打发了就是,我想看的只有你。”
吉深情的告了白,又随口安排了周宁的去向,“你到了这边,令吏所那边应该缺人了,便叫他去那边,反正原本带他的喜也在那边。”
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说令吏如何不好,不过这也正常,先满足自己是人的本性嘛。
周宁敛眸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屋子。
她能理解他们,想来他们也会理解她的。
第41章 令吏
哪怕想把周宁打发走, 但也不是这一时半刻的事,不然乙刚来,她就走了,这就很引人深思了。
乙原本的打算是等周宁考试的结果下来之后再说, 若她没有考上, 便可说已没有法吏的名额, 她一直在此处做假吏, 于她将来转为真吏不利;若她侥幸考上了,那正好了,直接将她打发到对面去。
当然, 乙认为周宁今次是绝对考不上的, 毕竟连他自己也是考了三次才过。
周宁面色如常的回到屋内,吉和乙听见脚步声, 从靠墙的角落走到两人的案几前站定。
吉对周宁嘱咐道:“乙虽然是今年的令吏,但从前没有接触过法吏的工作, 可能会有一些不熟悉的地方, 你多帮帮他, 若有不能决的,你便过来问我。”
这话说得, 虽然是一片好意,但,周宁看了乙一眼,果然见他目色沉沉,已有不悦。
周宁笑着点了点头。
如他这般自认骄傲不凡的人物,怕是她越帮忙, 他越恶心, 毕竟他认为自己远远不如他, 并不配对他提这个“帮”字。
但即便如此,周宁也并没有多殷勤主动的帮助他,有百姓来咨询,来了她这处她便答,去了乙那处她也不管,当然若是乙皱着眉,用一种安排工作的语气叫她接手的话,她还是会听令的。
一起共事了三日,周宁就发现,乙虽然熟背律法,但只是记下了,对律法的灵活应用却远远不如他瞧不起的吉。
比如除了百姓务农打猎、打架斗殴之外,最常问的盗窃问题,若是单纯的单人作案或是群体作案,乙都能轻易的回答罪行,即二百二十钱以下判处流放,二百二十钱到六百六十钱以内是黥面后罚为城旦,而六百六十钱以上则是黥面削鼻后罚为城旦。
但要是情况复杂一些,比如新加入后加入,先单人后群体,或偶遇后便一起作案这类,吉便拿不准了。
这可,有点危险啊。
不过还好,如今两间屋子已经打通了,吉能经常提点着他。
一日,有一百姓前来询问打架斗殴之事,有某人到亲戚家中行窃,被亲戚发现,两人斗殴过程中,亲戚将行窃之人打死了,问该是何罪。
来人跪坐在乙的案几面前,他咨询的是乙,乙想也不想便应道:“此乃斗杀人。”即过失杀人。
这……
此时屋内只有这一个来咨询的百姓,室内很安静,故周宁和吉都听到了乙的回答。
周宁转头看向乙,目光先扫到了作势要起身过来的吉,她笑着对吉微微点头,示意他放心,虽然吉护“夫”心切还是起身准备过来。
周宁不再管他,只对着来咨询的百姓问道:“打斗过程中,可有人制止?”
乙皱眉不悦的看向周宁,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公务还要他来指点不成,他才做了几天吏,便到他面前卖弄来了?
吉听此却脚步放慢,笑着满意的点了点头,不再那么急切了。
百姓迟疑了片刻,回道:“看着快不行的时候,大家都赶过来拦着劝来着,但他还是又补了几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