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想要解释,“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故事。”
安雅看封决,他手忙脚乱的样子与大主教的身份很不搭,愚蠢却真挚。
“不是因为这个。”她说,“我找到了自己的路,坚定了自己的路。”
远离战争,避免战争,去捍卫来之不易的和平。
封决有点明白,有不太明白。
他沉默,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女人,亚特兰蒂斯家的疯女人。
“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封决问。
安雅转身:“是有一个地方,你敢吗?”
封决望着她,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安雅口中想去的地方会是曜日宫。
准确来说,不是目前的政治中心,而是过去的曜日宫庄园,皇帝的后花园。
他们是从荒废的西侧们进入的,这里被封条封着,安雅带着他,从围墙上翻越进来。
“我知道这里能进来,还是因为钟善。”安雅拍了怕裤子上的灰尘。
封决跟在他身后,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做过这么疯狂的事情,神学院时期,他就是有名的乖宝宝好学生,从来没有翻墙出去上过网。
“来这里做什么?”封决问安雅,他看着周围的环境,不禁皱起眉头。
安雅注意到了他的表情:“随便逛逛,带你参观一下我的家。”
“现在这里是皇室博物馆。”封决拆穿她,“不过,皇室庄园里也有这么荒凉的地方?”
“这里是曾经的皇家赛车场。”安雅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只是后来因为一些战争的原因关停了,为了节约军费。”
封决似懂非懂,他跟着安雅:“你走慢点。”
山路并不好走,尤其是在这黑漆马虎的情况下,封决一头雾水的跟着安雅,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又或者,刚才的反战片让她想家了。
封决想起刚才那隐晦的一幕,那是她家人被审判的一幕,面前的女人也险些成为极地广场上的一丝亡魂。
钟善救下了她,彼日什么都不是的钟善赌上了命,将这个女人救了下来。
想到这里,封决不住的握住了拳。
当时他在做什么,他还是神学院的学生,还是一个用着亚特兰蒂斯家补助上学的学生,他曾参加游行抵制战争,抨击当权的王族,也曾伤害她。
他突然感到羞愤,无地自容的羞愤。
这么说来,他也是害死安雅家人的刽子手,他也一样的残忍。
安雅没想那么多,她按照记忆里的地方一直走,时间久远,具体的位置她记不清了,但皇室庄园一直如此,总能找到的。
月光幽幽,安雅在山林之中穿行,封决始终跟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注视着女人的身影。
拨开过长的杂草,腐朽的木头出现在安雅的眼前。
找到了。
她停下了脚步,封决随之停下。
“怎么了?”
“到了。”安雅道。
眼前就是当年那个木屋塌陷的遗迹。
“这是什么地方?”封决四下查看,看到木屋的断壁残垣后,突然僵住。
一幕幕破碎的画面从他记忆深处浮现,逼得男人后退了一步。
“不是这样的。”
第60章
安雅转身看向封决。
男人脸色一片煞白, 在漆黑的背景之下,病态的如同将死之人。
“这里原先是一座木屋?”他试探着问,可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 都在告诉安雅他知道答案。
男人需要的只是一个肯定,但这个肯定会牵扯出一段尘封的往事。
安雅没有给他后退或者后悔的机会, 她逼近:“是,这里曾有一座木屋,是守山人的居所。”
封决被逼得后退了一步,安雅拽住了他, 细细注视着男人的每一个细小表情, 大主教的眼微眯着, 流露出一份痛苦,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不是守山人。”头颅垂下, 隐去的记忆清晰起来, 封决看着安雅的眼睛,如同蛇一眼的绿色眼瞳。
“是个孩子,一个男孩。”
一切豁然开朗。
安雅昂起头,对着他满含痛苦的眼睛,如此已经足够,足够她将过去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这就是你想要的?”封决突然发了狠, “这就是你想要的?”他盯着安雅, 却无法埋怨她的残忍。
他的过去,本应该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一个在神学院长大的教士,一个主教, 仅此而已。
可现在, 她撕碎了这片刻的和平。
这里, 就是这里。眼前的这片残垣断壁曾是一座木屋,是很多年前建造上,给山上的守林人住的,但从未有什么守林人,住在这里的是一个男孩,玛格丽特皇后身边女官的独子,一个本不该出生的孩子,一个出生就该死去的孩子。
皇后不忍心他作为一个政治牺牲品死去,将那个孩子藏在了庄园内,让心腹扮成守林人照顾这个男孩。
封决在这里的记忆停止在九岁,那之后,他流落到了教会,成为了一个孤儿。另一个孩子被带入宫中,代替他,成为了荼蘼的独子。
“为什么……”封决不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情,就连那一段记忆对他而言都是破碎且模糊的,若不是今天看到了那座木屋的残垣,记忆的缝隙就……
不,那天他就发觉了不对劲。
那个疯子一样的女人朝着他扑过来的时候,她是荼路的母亲,他的理智这样告诉他,可血液里流淌的液体,他的直觉,他的感知,甚至他的大脑,都叫嚣着传递一个信息。
荼蘼扑向的是他。
他才是荼路,那么荼路又是谁?
那个男人曾提醒他不要卷入政治斗争,可事实上。他才是最无辜的一个,被卷入着没有硝烟的战场的最无辜的存在。
“封决--”安雅试着呼唤眼前人的名字,虽然说她是导致如今这幅情况的主要原因,但她并不希望封决陷入过去,无论曾发生过什么,现在还不到穷途末路之际,一切还有回旋之地。
过去无法抹去,但未来还未确定。
“我不是封决,我不是封决。”主教双眼猩红,“我是……我是……”他念不出那个名字。
“我……”
安雅上前,拥抱住此刻脆弱的男人,用她的肩膀撑出一片天地。
“你是封决。”她伸手,抚摸怀中人柔软的黑发,“你是封决,海神教会的四大主教,最年轻的圣人,被信徒敬仰的封决。”
她闭上眼睛,用动作传递着疼惜,心却在被另一个人牵动,在曜都一家医院里,那个受伤的男人,他是谁?他是否也因为真相而脆弱?
他是否知道这一切……
安雅不敢细想。
十指穿过顺滑的发,封决死死攥着她背后的衣服。
突然,他推开了安雅。
然后欺身而上,吻住了安雅,他在愤怒,双手力量极大,箍住她的面颊,发狠地吻她。
圣人?
封决攥着怀中的人。
他从不是圣人,不过是个隐藏在圣人皮下的肮脏之徒,压抑的欲念早就腐蚀了所谓的圣人之心,现在好了,所谓的圣人皮囊不过是一场虚假的骗局,那他为什么还要忍耐,为什么还要压抑自己的思念,为什么克制爱欲?
他爱这个女人,爱得快要疯掉。
不,他已经疯掉。既然亚特兰蒂斯戳破了十多年的虚假谎言,就让她承受真相,承担真相,与他一起。
无论他是谁,只要不是封决,不是那个背负神圣使命的大主教,不是那个最年轻的圣人,就可以了。
安雅起初在反抗,但在感受到封决的破釜沉舟之后,逐渐放弃了反抗的心。
不过是一个亲吻,她吻过无数的人,再多一个也没有所谓,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渔夫帽跌落在地,银金色的长风散了下来。
将圣人拖下圣坛,滋生的不是获胜的喜悦,而是无法言说的深深负罪感。
可如今,在权利的泥沼之中,安雅自身难保,又怎么庇护高高在上的圣人?
她随波逐流,渐渐被拖入情-欲的沼泽,碧绿的眼睛泛起迷蒙,甚至控制不住甜蜜的轻音。
声音溢出的那一瞬间,勒着她的男人却如同触电一般,猛地松开了钳制着安雅的双手。
他捂住了脸,弯下了腰,狼狈地蹲在杂草丛生的土地上痛哭起来。
安雅也蹲了下来,眼里的情绪渐渐散去,她伸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浑厚坚毅如同山岳一样的男人,也在这一瞬间崩塌,变成一滩碎石,变成一片废墟。
安雅想要去理解他,突然自己的人生不是自己的,突然告诉他,有人替他背下了这一切,如封决一样的人,怎么承受?
他是封决,还是封决,从小接受教会教育,心无旁骛想要成为圣人的封决。
“对不起。”安雅轻声道歉,她不知道自己的歉意是否有用,但歉意换取来的片刻心安,足以支撑着她,去面对另一个人。
封决埋头,悄悄擦去眼泪。
“回去吧。”安雅说,“我送你回去。”
封决抬起头,黑夜之中,如同层叠夜幕的眼睛落在安雅的身上,深沉如月,一点点描摹这个女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