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这些,还将殷疏引过来,无非就是想再同他做个交易。解毒丹药她不能给,便只能用旁的东西来换。方才故意激怒殷疏,也只是想让对方露出破绽。
但计划从来不是万无一失的。激将法对殷疏不管用,什么试探都成了枉然。
段嫣将茶杯轻轻置于桌面,站起身,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就拉近了。
鼻息交融,连空气都重叠成一片。无色无味的空气好似有了颜色,沾染了殷疏身上淡淡的药香。温度也在此刻暖上几分。段嫣面色沉静,丝毫没有女儿家的羞赧,她甚至镇定到能从殷疏怔愣的瞳孔里去找自己的影子。
“除了解毒丹,我们的立场并不相斥,”她慢声开口,“宋楚齐陈,这四国中你还能找谁结盟?赵国此时与大雍结盟,而你与我结盟,便是最好的选择。再者说,也没有旁的人比我更需要宝丹了,不是吗?手中有的东西,就该让它发挥出最大的价值,能用的计谋,便光明正大的用出来。”
“我以前教你的,可还记得?”
明明浑身冷得如同冰块,此时却觉得有把火从心底烧起来。那把火从血肉里窜出去,蔓延到了肌肤上,烧得滚烫一片,令人慌神。
殷疏垂下来的手无措地攥紧,好像这样便能给自己增添点勇气,抓住一点什么东西似的。
他张开嘴,冷静平稳,从声音上完全听不出来任何失态。
“记得。”
段嫣听着殷疏的话,余光落在他垂在一旁的手上,神色有些微妙。她往后退开点距离,便见那手抬起来,像是要阻止什么,最后却犹豫几下,沮丧地停住。
段嫣有些恶劣地眯起眸子,她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笑,又似乎没有。
“那摄政王以为如何?”
盟友,必然要挑能为自己带来最大利益的。段嫣将自己的诚意尽数摆上来,也不怕对面人坐地起价。
如今殷疏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恐怕就是身上的毒。一日不能解决,便一日不能安稳。她不能给殷疏解毒丹,却也是他能接触到的,离昌平帝最近的人。她敢将自己的底线都亮出来,有恃无恐一般,其实也是看准了殷疏此时只能选择与她结盟。
“怎么?摄政王还有什么不满的?莫非是先前说的话冒犯到你了?那我同你赔罪。”段嫣浅笑着欠身,又道,“若是还想要旁的,也可说来听听。”
她后头那句话说的意有所指,垂眸一瞥时,又见到那只手虚虚握拢起来,像极了刚被挑逗一番的猫儿,无力地缩成一团。
还想再看时,那只手却突然往回缩。
段嫣挑眉,抬眼看去,只见殷疏面色如常神情镇定地反问道:“泰清公主这是打算空手套白狼?”
依旧是那般心思缜密,从段嫣说的大段话里直抓要点,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被这样点出来,段嫣也不觉羞恼,她抿嘴笑道:“只是从长远角度来看,同我结盟的利益是最大的。若你觉得不够,还可附上我的一个人情。你看如何?”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殷疏垂着头,右手终于放下了那个茶杯。
委婉的话其实与拒绝无异,段嫣原先也认为这件事只有五分成功的可能,这会儿见殷疏拒绝了,也不觉得难以接受。
只要知道宝丹的存在,总有一日,她能将其拿到手。
殷疏出了宫,卫一连忙从一旁窜出来,挥开一件狐裘给他披上。
“哎,想当年我家那婆娘追着我跑的时候,也是大冷天的穿上她最时兴的衣裳,那天冷的哟,和今儿个有的一拼。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女为悦己者容嘛,我懂我懂。”卫一胆大地拍了拍殷疏的肩膀,得到他淡淡一瞥,瞬间就老实下来。
“啊……哈哈……这个,您今日的药还没喝呢吧?属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叫人准备着了,保准您一会去,就能喝上最新鲜的。”
殷疏敛眸不语,狐裘上的气味,让他脚步一顿。
下一秒,那件价值千金的狐裘落在了地上,寒风灌进来,殷疏本就没有血色的脸色变得更加透明。
“大人……”卫一看了眼地上孤零零的狐裘,又瞅了眼殷疏,忽然想起来这件狐裘自己从哪儿拿来的了,面皮一抽,而后飞快转移话题。
“您今日去同泰清公主谈得如何了?”
卫一挑了个最保险的话题,他知道面前这位的心思,以他在宫中不小心瞧见的那一幕,恐怕这位现在心里已经乐开花了。
秉着非礼勿视的想法,卫一当时瞅了两眼,就不敢再看了。只蹲在外面,时刻注意里头的动静,以保证殷疏的安危。
“要是再拿不到解药,大雍皇帝留下来的那点缓解的药就快没了,您撑不住,还是得去求大雍皇帝。您同泰清公主关系不一般,还是将实情都告诉她吧,别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着。属下这可都是过来人的经验,男人呢,也得会撒娇。不知道您听没听说过,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就是这么个理。您不妨,也试试?”
“你若再多说一句……”殷疏咳了几声,唇色越发殷红。他嗓音依旧淡漠,仿佛万事不过心中,没什么能让他焦灼的。
“便回澧酆去。”
卫一顿时鸡皮疙瘩起来,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
雍皇宫内,段嘉瑾又病了。
宫婢粗心大意,晚间窗户没闭紧,开了一条缝。此时寒气重,夜间风大,这一个晚上的寒风吹进来,段嘉瑾受凉,第二日起来整个人便不好了,烧得昏昏沉沉。
王皇后守在段嘉瑾身边,满脸倦色,见段嫣时却没说旁的,只叫她不要担心。
“母后去歇歇吧,这儿有我看着,出不了事。”段嫣神情镇定,叫人有一种信服感,四周惶恐得两股颤颤的宫婢内侍顿时也都定下心来。
王皇后确实是累了,摸了摸段嫣的头,道:“那便辛苦阿嫣了。”
王皇后走后,段嫣站在窗边,仔细检查那晚没有合拢的窗户。含细走过来,神色忧虑。
“要是咱们能拿到宝丹就好了,四殿下也不必小小年纪,便受这些苦楚。太医说再烧下去,可就要将那点底子烧坏了。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那宝丹是殷疏的一道保命符,他想用宝丹换解毒丹,恐怕不会轻易出手。而他不怕暴露,趁着昌平帝亲征落云城的这段时间就急急赶到大雍,可能有些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
他急着摆脱昌平帝的控制。
不管从哪方面看,殷疏都不会用宝丹换旁的东西。
段嫣转过身,看着床上被锦被裹起来的人,眉头轻轻皱起。若给她足够的时间,她便有八成的自信能将宝丹拿到手,但现在……
实在太难。
“殿下,药来了。”宫婢端着药,小心翼翼。
立马就有宫女将药接过去,跪在段嘉瑾身边要来给他喂药。段嘉瑾自小就不喜药味,如今昏迷着没有知觉,还是药碗一靠近就不自觉地皱紧眉头。
“我来吧,”段嫣净了手,接过药碗。碗底至今还是滚烫一片,段嫣用玉匙舀起一点,吹了一会儿才递到段嘉瑾唇边。
比之醒着的时候,段嘉瑾此时乖巧得可怜。似乎被人喂药,张开嘴,吞药,这个步骤已经成了本能与习惯。他初时还难受地闭紧嘴,感受到段嫣的气息之后就平静下来,条件反射似的张开了嘴,喝了药。
但一碗药还没喂完,段嘉瑾就吐了。
褐色的药渍染在锦被上,沉重的喘息像是濒死之人的哀叹。
“殿下吐药了……”站在一旁的宫婢浑身颤抖,开始说胡话,“我家里的弟弟就是吐药,人没了……殿下吐药了……”
她说话颠三倒四,段嫣冷下脸,“叫太医。”
太医守在坤宁宫,一喊就过来了,王皇后眼睛还未曾合上,也过来了。
“如何?”太医刚诊完脉,王皇后便出声问。
“殿下这回病状与以往并无不同,放在一般人身上这也没什么。可殿下自由身子骨弱,这回一病,将以往沉苛都勾了起来,来势汹汹。方才公主喂药也都吐了,恐怕是……”
太医不敢抬头,额头上的汗珠大滴大滴地往下滚落。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谁都听得懂。
段嫣眼神放空,突然转身往外走去,声音又冷又静:“传令下去,封锁城门,此刻起,任何人不得离京。”
“是。”含细白着脸,再也维持不了稳重的形象了,拎起裙子就往外跑,与正慌忙从外头跑进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殿下殿下,有个云游道人,自称有神药,正在宫门外求见殿下呢!”
屋内众人,纷纷偏头看过去。
第94章
那道人叩响宫门, 仙风道骨,一身白衣,鬓生长须。自称从仙乡归来, 手持灵丹,赠与有缘人。
段嫣亲自去见了那道人, 拿到一方紫檀小盒。她打开, 只见一颗圆润的丹药放在里面,散发着药香。
含细不解, 对那个道人也十分警惕。一直承受着压力的太医眼睛一亮,想到什么又不敢确定,于是犹疑问道:“这是……”
“这大概是赵国皇室秘藏的宝丹。”段嫣神色平静, 将丹药递给太医, “传闻中, 能治先天体弱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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