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问:“那位林夫人身边,有没有个男孩儿?应该五六岁大小了。”他记得锦奾郡主明确说过,林素娇刚生了个儿子,他充军五年多,那孩子也应该五岁了,稚子不算男丁,应该算家眷,一起没入教坊司。
安然这么一问,大家都觉得很惊异:安然怎么会知道林素娇生了个儿子?难道,那孩子是安然的?毕竟安然跟林素娇老早开始就好得蜜里调油,方太太出事前又正在议亲,说不定两人一时冲动……林素娇肚子里揣着货,等不及安然居丧期满,才要赶紧找个人家出嫁?可是,这么猜也不对呀,时间上,明明是林素娇另嫁在前,方太太出事在后……
容问凝呆了一呆,才道:“啊……?这个呀,没打听过。回头我叫人再去打听打听。”
安然完全没把众人复杂的眼神和脸色看懂,只觉得气氛有点僵冷,便转过话题:“阿凝,你打听到的那个记谱的人,是谁呢?曲子也是他补全的?”
容问凝一向不喜欢林素娇,打听到林素娇如今流落地教坊司,她还有几分暗自幸灾乐祸,忽然听安然问起林素娇的儿子,她不知怎么的,心情一下就不好起来,有些沉重,很没情绪地说道:“是容先生的师傅,没有姓氏,人称苹娘……”
“是个女的?”安然一直以为阿辰的师傅应该是个男的呢,又觉这么一问,显得重男轻女,又道:“啊,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容问凝续道:“这位苹乐师,是卖入教坊司的,年轻时色艺双绝,曾有几次从良的机会,被教坊司拘着不肯放,到她二十多岁上,拿出自己十多年的积蓄托人赎身,结果,被人骗了钱财,她就灰了心,一改作风,极是放荡,长歌当哭。后来被睿王府要去了,在王府呆了十几年,就是在黎嘉元年,因王府要守国丧,便把府上的乐伎都遣散了,她才被送回教坊司……她如今,已经四十多岁了,容颜不在,还眇了一目,没客人点她牌子,她只好在教坊司后院里一边教几个学徒,一边干些粗活。日子过得清苦,不过,正是赎她的时候。”
安然忙道:“嗯,阿凝,给她赎身的事,就交给你了。回头把她的户籍上到我的户头下,就说是远房亲戚。阿辰也是的,他师傅既是卖入教坊司的,我们后来有了银子,怎么不说给他师傅赎身呢?”
不要说安然想借重苹娘的记谱作曲的才华,便是单冲着她是阿辰的授艺师傅,安然也要把她从教坊司拔出来,让她好好的过下半生。
容问凝道:“容先生哪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他一直跟我说,想赎他师傅,叫我准备好银钱。只那段时间,苹乐师都呆在王府,谁敢去王府虎口拔牙?也是我不好,容先生陪你去北边了,我一时忙,就把赎苹乐师的事给忘了。”
到六月中旬,泰宗皇帝才把花榜诸人召集进宫,进行艺技表演。一朝天子一朝臣,那后宫的女人们也得跟着天子换一波,跟着泰宗皇帝观赏歌舞百戏的,已经不是当年跟着熙宗皇帝的那批妃子和皇子了。
献舞之后,泰宗皇帝显然也被安然的舞蹈震慑了,当场就赏赐了安然供奉出身,花榜其他人等,也照惯例,各有赏赐。花榜四绝上殿谢恩。
谢完了恩,安然没有退下,而是扑伏在地,禀告道:“臣恳请陛下恕罪,臣有下情奏禀,事关平萱公主殿下。”
第203章 下葬
第203章:下葬
作者:天际驱驰
“平萱……”泰宗皇帝差点要问平萱是谁。平萱公主是先帝众多皇子皇女中, 十分平凡,非常不起眼的一个,嫡次子出身的泰宗皇帝身份高贵, 跟小妃子生出来的平萱公主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当然更谈不上兄妹之情。
养在深宫人不知的平萱公主, 最终被她父皇, 皇兄,大臣和大唐民众百姓所听闻, 是因为她嫁给了突番人和亲。
泰宗皇帝默然了一会儿才记了起来,问道:“她怎么了?”她不是已经在和亲过去的第三年大雪中失踪,等到春暖雪融时才找到遗骸吗?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还能发生什么事?
安然便把自己被掠往北方优兀草原,在那克部的过冬草场看见平萱公主的小坟包的事, 一五一十,简单是述说了一番, 顺便讲述了一下番突人不垒坟包不祭逝者的丧葬风俗,着重描述了一下平萱公主坟头的荒凉凄清状况,转述了一下平萱公主生前曾时时站在过冬草场的小山坡上,向南眺望流泪的情形。
安然只是把这些事实, 简单地呈述了一下, 末了道:“臣想着平萱公主殿下乃我大唐公主,孤坟远葬番突草原,无人祭祀,委实荒凉凄清, 况且那草场又即将交给其他部落使用, 公主殿下只怕连个小小坟茔都保不住,臣才斗胆, 奏禀陛下,以尽臣之微力。”
虽然安然心头是希望泰宗皇帝能下旨迎回平萱公主的遗骨,迁葬洛城,不过这话他不敢说,他只能说出事实,该怎么做,得由泰宗皇帝决断,他可不能对皇帝指手划脚。
泰宗皇帝脸上略无异色,只淡淡说道:“此事,你可等入职之后,告知礼部上官,由礼部上本启奏。你如此大胆,罪责非轻。”
安然葡伏在地,恭声道:“天家骨肉,流落异乡,臣心不忍,臣未能依礼上禀长官启奏陛下,是臣思虑不周,臣斗胆奏禀,臣知罪,乞陛下开恩。”
其实,安然一回来就想透过梁小峰,方家舅爷或父亲,把平萱公主的情况上达圣听。
结果礼部有资格上奏本的官吏,都觉得一个不得宠又已经死掉的和亲公主的坟头情况没必要奏禀到皇帝跟前去,皇帝日理万机,哪管得着和亲公主的坟头荒芜这种小事。
而方疏桐方静石还有安凌墨,都不想为了平萱公主的事,再惹事端。
不像应付丽龙八城的追问,对自家亲人,安然把自己在番突草原上的事,都有如实相告。方舅爷跟安凌墨都怕皇帝细问安然在番突草原上的经历,莫要千辛万苦才逃回来,为了平萱公主的事,落个叛国的罪名,还是少一事为妙。
安然找不到帮忙把平萱公主的事上达圣听的门路,只得重考花榜,以谋求个直接面圣的机会。
泰宗皇帝神色不变,说道:“念你所禀非私事,朕就不追究你的罪责了,退下吧。”人家千里迢迢给他带回来天家公主的消息,又非为私事,他若因此问了罪,情理上说不过去,只能免了安然的罪。
带着花榜众人进宫献艺的礼部官吏,这才心头舒了口气。他们见安然在谢恩时忽然闹出“有下情奏禀”的幺蛾子,着实吓了一跳。
御前谢恩,那就只能谢恩,哪能逮着机会夹带着奏禀乱七八糟的事情?这可是御前失礼,追究起来,罪名不轻。他们带着人来面君,事先没有教导好,他们也有责任。好在泰宗皇帝没有追究,金口玉言免了罪。
出了皇宫,梁小峰觉得自己内衣都被汗水濡湿了,埋怨道:“小五,你要干什么事,不能事先跟我商量一下呀?想吓死人啊!”说到这里,梁小峰才后知后觉地领悟道:“小五,你跟我说个实话,你这次考花榜,是不是就是想把平萱公主的事,借着这个机会奏禀陛下?”他今次是作为安然的伴奏进宫的。
“夫子聪明!”事情已经做出来了,安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哪知,梁小峰正着脸,毫不客气地训道:“胡闹!平萱公主再怎么尊贵,都是死人了,她坟头上是个什么情况,能有你的小命重要?值得你这么给她冒险?你知不知道,要是陛下不金口玉言赦了你,你这是死罪,死罪呀!”
“平萱公主一下人孤零零的被葬在番突草原上,连个祭祀的人都没有,你不觉得她很可怜么?就算格林部不动公主的坟,不用几年,公主的坟也会被大雪压平。亏得大唐还号称盛世强国,任由自己的公主那么凄凉的埋骨异乡,不是很失我大唐朝的威仪么?”
梁小峰教训道:“失不失我朝威仪,是大臣们操心的事,你管这么多?大臣们都不肯上奏的事,你非要奏上去?难道大臣们还分不清轻重么?你看看吧,陛下听了你的奏禀,还不是什么表示都没有?你就是抓不着重点,咸吃萝卜淡操心!”
安然回头,直视着梁小峰,说道:“夫子,我做人是没有你圆滑,很多时候你是对的。不过,平萱公主这事,我只是想为她尽一份心,这样,我才能安心。我做事,也没你想得周全,就是不想以后每每回想起来,都对公主抱愧。至于她兄长知道了她的情况,管不管她,就不是我管得了的。我能做的,就只这些,我想做的,也只这些。”
安然的坦荡为人,率真做事,是梁小峰远远不及的。不过像安然这样的为人做事,在这个险恶阴诡,尔虞我诈的尘世间,是非常危险的,所以,才需要梁小峰这个为人圆滑,处事周全的人来守护。
梁小峰听安然反驳自己,倒也有几分道理,一时竟无语以驳,只得道:“以后,你做什么事,先同我商量商量,行不行?”
“我跟阿凝商量了的。”
“唔?问凝给你什么好建议了?”
“阿凝支持我这么做啊。”
梁小峰只觉笑哭不得:“我还说问凝这几年经商,吃了不少苦,几起几落,经历的事情多了,变得稳重了,懂事了,谁知道还是只会一昧听你的,跟着你一起胡闹!她这心态得改改!有空了,我得多教教她应付朝堂官场的事儿,免得她跟着你瞎胡闹,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