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一直在家居丧,外界的消息,多数靠梁小峰或阿辰,问凝,木尘这些人带回来。大约钱驸马在洛城,并不是个要紧人物,安然没有听梁小峰等人说起过,完全不知情。
微一沉吟,安然又想起来了,他好像听梁小峰提起过,说钱驸马染了重病,东方阁老上书请求让锦奾郡主尽快完婚,以便给钱驸马冲喜。安然不关心东方阁老上书的结果,不过现在看来,钱驸马倒真是重病不治而死了。
老嬷嬷又道:“安公子,请进吧。”安然只好跟着老嬷嬷往里走。
当初先帝宠爱流华公主,怕她跟着公公婆婆和叔伯妯娌们住一起受气,叫宗正寺单独给流华公主敕造了流华公主府。
这公主府修得极是豪阔,占地甚大,移植了许多苍松翠柏,奇花异草,亭台楼阁掩映其间,大气奢侈。
只是安然偷眼瞧着,只觉得这公主府无处不透出一股寥落颓败之气。许多楼阁落满尘埃,蛛网百结,许多花圃杂草丛生,荒芜凄清。
好在安然跟着那老嬷嬷渐渐深入公主府,发现公主府的中心地带,还算收拾得干净整洁,奢侈靡糜,一如当年公主府纸醉金迷的建筑风格。
老嬷嬷把安然带到一处小院。小院里另一个穿着细白麻布的女孩子接过安然,把安然引入院中小楼中的一间厢房内,上了茶,请安然稍坐,说锦奾郡主殿下,一会儿就来。
安然忐忑不安地坐了一会儿,就听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环珮叮当的女子,正是锦奾郡主。她穿着一件正红对襟金纽扣贡绉袄儿,下面是一条正红饰百子裙襕的马面裙。
锦奾郡主比安然大两个月,本就生得美艳,此时一身正红吉服,又刻意上了淡妆,让锦奾郡主在美艳以外,增添了一股娇媚的惑魅之色。
虽然锦奾郡主是经由李子实介绍认识的,但安然从来没有攀高枝的想法,相反,还对这些皇家女子颇有退避三舍之意。
骤见锦奾郡主穿着正红吉服出现,安然吃了一惊:钱驸马才刚死一个月,锦奾郡主热孝在身,怎么能够穿吉服呢?
安然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跟锦奾郡主不熟,这些事,轮不到他来操心提醒,便赶紧起身行礼:“下官……在下见过郡主殿下。”他正在丁忧期间,没有官职,算平民。
锦奾伸手把安然作揖的双手一下拍开,用一种很是熟络的语气笑道:“可算把你盼进来了,要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锦奾所说的“见面”,当然不是指那种一个在台上表演,一个在台下观看,连目光交错都要克制,更加一个字都说不上的“见面”了。
光听锦奾郡主那欣喜的语气,完全不觉得她父亲刚刚亡故,刚刚落葬,她正沉浸在丧父之痛中。
安然退后一步,恭声问道:“不知郡主相召,有何事相告?”
锦奾没说话,转身往厢房里面走,一边走,一边像拉家常式地问道:“安公子,我听说你已经有字了?”
安然只得跟着锦奾往里走,回道:“草字子慕。”
“我可不可以叫你的字?”
“郡主请便。”
锦奾轻轻道:“子慕……安子慕……嗯,这名字好听。”她像咀嚼珍馐佳肴一般,咀嚼着安然的名字。
自从被赐婚给东方明敬之后,没有人知道她生活得有多绝望。可是,再怎么绝望,锦奾也没有放弃过她心头的向往和坚持。
安然的每一次进宫献艺,都仿佛是黑夜里的那缕光,冰雪里的那块炭,照亮着她,温暖着她,让她坚持下去。
锦奾一直在等,等一个时机。她孤军奋战,一直咬牙苦撑着,以各种借口推委,拖延,始终不肯答允东方家的请期。
随着太后和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锦奾所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
中秋之前,东方思远再次上书请期,太后和皇帝都希望锦奾尽快出嫁,也好了却了他们的担心。
锦奾不算不孝,至少,她资助了父亲不少钱财,供他支撑公主府的庞大花销。她也知道父亲患了重病,性命不久。她跟东方思远的心思恰好相反,她就想拖黄这门赐婚。为了拖黄赐婚,她不惜以死相抗。
如今,就是她以苒弱乖巧之姿,忍耐等待几年,终于等到的机会。她本不懂得什么心机谋略,是现实,教会了她。
锦奾郡主带着安然在厢房一转,又上了楼,上楼之后又是一转,竟转到一间铺陈得更加华丽靡糜的房间中,房间中有一架玳瑁罗汉床。床上的矮几上盛放精美的菜肴和酒食,显然早就准备下的。
锦奾径自走过去,坐到罗汉床上,提起酒壶,给矮几上的两个酒杯都斟上酒。
安然虽然认为锦奾在父亲新丧,热孝期间,躲在一边跟自己宴饮的行为,极是不妥,不过他觉得跟锦奾的关系还没熟络到可以直言劝谏的地步,便也坐到罗汉床上,愣愣地接过锦奾递过来的酒杯。
锦奾唇角噙笑,拿酒杯跟安然轻轻一碰,道:“安子慕,为咱们终于又坐在一起说话了,干一杯。”
第139章 惊悚表白
第139章:惊悚表白
作者:天际驱驰
安然眼见得锦奾已经先干为敬, 只得也跟着喝了。安然因为要唱歌,两辈子都不喜欢喝烈酒。
锦奾的这酒,似乎介于果酒跟烈酒之间, 比果酒醇浓, 比烈酒清洌。安然又问道:“殿下, 有何事相告, 还请明示。”
锦奾优雅地帮安然布菜,看着安然吃下她夹到他菜碟里的菜, 才道:“子慕,你有没有听说过我娘亲跟我父亲的事?”
这种皇家秘闻,大家私底下传传就算了,谁也不会蠢得到当事人的女儿跟前乱说,只是安然没想这么多, 只应道:“呃,听说过……也不是太清楚。”
锦奾又斟上酒, 自己先喝了,舒了一口气,用一种悲怆的语气说道:“我娘呀,贵为大唐最受先帝宠爱的嫡公主, 迫不得已嫁给我父亲, 心头却装着另一个人。她这辈子,过得憋屈。”
别人家的家事,安然不好表态,只跟着锦奾端起酒杯, 一饮而尽。
锦奾还要再斟酒, 安然从矮几另一边倾身,伸手过来按住, 劝道:“别喝了,叫人闻见殿下身上有酒气,不好。”
锦奾却朝安然盈盈一笑,握住安然按住自己的手,并不推开,竟是轻轻抚摸,她看着安然说道:“我长大了,懂事了,就暗暗下定决心,我不能像我娘亲那样,心头装着一个人,嫁给另一个人。我看上的人,死也要嫁给他!谁也不能阻止我!”
这就是锦奾郡主要告诉自己的“要紧事”?锦奾郡主要嫁的人是东方明敬啊,这些话,应该跟东方明敬说呀。
安然没听得太明白,只是他被锦奾郡主这句“我看上的人,死也要嫁给他”的惊世之言惊吓到了,像被人咬了一口似的,抽回手,劝道:“殿下,这些话,你该跟东方公子说才是。”
“呵,东方容德么?”锦奾呵地一笑,带着嘲讽之意:“我已经听说了,我父亲刚一过世,他祖父东方阁老就上了奏折,请求解除婚约,圣上已经允了。”
锦奾又倒了杯酒,一倾而尽,笑道:“能够解除婚约,真好,真好。我不喜欢他,也不想害他,跟他做怨偶。这下好了,真好,真好。”
安然知道东方明敬为了跟锦奾的婚约,一直十分苦恼,先是赐婚圣旨迟迟不下,后是完婚请期久久不定,这么不上不下地一直拖着,拖得都快成为洛城百姓的新笑话了。
安然听到东方阁老上书请求解除婚约的消息后,倒替东方明敬感到高兴和解脱。
安然在替朋友高兴之余,又礼貌性地问了锦奾一句:“解除了婚约,殿下怎么办呢?”天地良心,安然觉得自己跟锦奾不熟,真的不熟,只是因为锦奾就在他面前,他总得礼貌性地问一问,表示点同情的意思。
锦奾郡主听了,却显得非常高兴,连眸子都亮了起来,看着安然,唇角眉梢蕴含的浓浓情意:“子慕,想不到你竟是关心我的!”又道:“跟东方家的婚约,解了就解了。正好,我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安然反应再迟钝,也隐隐感觉有些不妥了,然而安然又不好解释自己问那一句,只是出于礼貌,并不是真的关心。
锦奾又把酒杯斟满,自己先干为敬,一口喝下,朝安然照了照酒杯。安然道:“我……我量浅,不能喝了。”锦奾并不多劝,拿起筷子给安然布菜。
安然倒真有几分饿了,又吃了几口菜,说道:“殿下相召,到底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同在下商量,请快说吧。”他虽然没有像东方明敬那种男女不同处暗室的概念,但他直觉不安。
锦奾郡主作为未嫁长女,在父亲下葬之后,还需要居丧三年,又示哀思。居丧期间,禁歌舞宴饮。
锦奾穿着一身正红吉服,带了珠翠首饰,化了淡妆,欢欢喜喜跟安然喝酒吃菜的行为,完全不符合居丧礼仪。
锦奾自顾自地饮酒吃菜,然后看着安然直笑,笑得安然心头直发毛。
安然按下心头的不安,道:“殿下若是没什么别的话要说,在下……告辞了。”
安然等了一会儿,见锦奾只管喝酒,并不说话,虽然没明白锦奾要说的是什么要紧事,但锦奾的这些作派,让安然觉得不安,他不想久留,生怕留出什么事儿,朝锦奾一揖之后,便转身朝他们进来的厅门走去。
安然分明记得,他跟锦奾郡主一路走进来,沿路和大厅里都没看见一个人,厅门也是大开着,现在怎么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