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兵也是想不明白:“可那姑娘看起来毫无威胁……”
他没继续多话,询道:“将军,是要让人进来,还是……”
东陵近三十年来的第一武将,岂会忌惮一个小姑娘。
韩回满不在乎,“带进来。”
随即想到那九公主从未在前朝露过面,要他去辨虚实,也没法子。
于是韩回又道:“去请陛下过来一鉴。”
士兵领命退下,很快便请了锦虞进来。
一抹翩跹红影现于门口。
韩回见到她,漠冷的神色微微一变。
就且不论其他,这小姑娘的姿容倒是对得上那外传秀色倾国的九公主,毕竟此等容貌,世间也难寻一二。
锦虞迈入议武堂,望见凛凛高坐案首的那人,眸光一亮,忙小步跑过去。
在案前站定,“您就是韩老将军?”
韩回打量她一眼:“是。”
他正值不惑之年,是见惯了世面的,神色镇静:“你说你是九公主,那我倒想问问,今日你是要与临淮并肩作战,还是当真来做说客的?”
闻言,锦虞微愣,但眼底一片清澈。
她清楚明白,过去是前者,而今是后者。
沉默一瞬,锦虞清容难得正色:“韩老将军,临淮守不住的,就这样收手吧,至少别让临淮的百姓再受苦了。”
听出她的意图,韩回蓦地沉了脸:“小姑娘,我不管你这公主是真的还是假的,大敌当前,从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
向来听闻这韩回清高甚甚,果然非虚。
锦虞倒是也有心理准备,抬眸看住眼前高大魁梧的老将军。
字句分明,“如今来的赤云骑士兵只是三千,临淮才堪堪与之抗衡,您不会不知,池衍手下的精兵可不止于此。”
对她所言极不满意,韩回凛眉,撑案站起:“你到底想说什么?”
锦虞直视那双久经世故的精眸,也无丝毫畏惧。
“破城不过早晚的事,何必要耗力苟延残喘,韩老将军,投降未免不是好事,归楚未免不是百姓想要的结果。”
这番话,她从前是断不可能说出的。
她想,父王所做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人已不在,都不重要了,如今,让百姓过上安稳盛世才是最要紧的。
然而却听韩回声色泛冷:“小小年纪口气倒是不小,有这功夫说教,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身为东陵王族,落入楚军手里还能安然到此处,你现在自身都难保!”
本就是个没耐心,偏遇上这般冥顽不灵的高傲老将,直要将锦虞气得险些骂出声。
就在这时,门外又来一人,声音从身后传来:“韩老寻朕何事啊?”
这音色浑厚如钟,颇有辨识度,未见面容,锦虞已是倏然失色。
下一刻,她猛然转过身。
只见门口那人一身赤舄明黄龙褂,冕冠束发,神态勃然。
看清她时,亦是瞠起双目,一瞬震惊。
方才尚还据理力争的锦虞,此刻呼吸一窒,根本说不出话。
好半晌,她才僵着声儿:“……父、父王?”
在二人皆怔愣之时,韩回起步走下高台,“陛下,这小姑娘说自己是九公主,臣瞧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烦请陛下鉴明。”
东帝眸心渐生变化,略有些迟钝地摆了摆手,韩回察其神色,便告退出了屋。
房门关上。
锦虞白了一张脸,愣愣站在原地。
那个丹凤眼眸,冷色玄衣的男人,他手起刀落,在朝晖殿砍下父王的头颅,溅了一地鲜血。
她是亲眼看到的。
可现在好端端站在眼前的,确又是她父王不假。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锦虞还未从惊愕中缓过来,东帝已然恢复平静。
他掩了神色,笑着上前:“笙笙,你是如何到这儿来的?父王好生担心,回来就好。”
锦虞木讷:“你真的是……父王?”
“如假包换。”
见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东帝又微笑道:“父王乃一国之君,岂会这般容易就死了?”
锦虞凝起黛眉,心中百般疑惑。
想到什么,她不避不退,径直问道:“他们说你横征暴敛,昏庸无道,可是真的?”
东帝眼中飘忽,虚笑了笑:“笙笙啊,你要相信,父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听说那楚国皇帝看上了你,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避重就轻的回答,已经给了锦虞答案。
那夜死的是谁,他又是如何得知楚皇帝在追捕她的,锦虞已无力再问。
锦虞微倦闭眼:“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听上去颇有兴致:“只要你委身一时,助父王除掉那楚皇,父王自有办法将东陵夺回来!”
锦虞以为自己认清了他,这时却是不由一震。
随后,又听他情绪勃勃地说着一展宏图的话,有意无意地,从侧面透露许多。
从他的话里,锦虞才知道,原来她从前以为的,彻彻底底,都是假的。
就连她,十五年的娇宠,都是他为了一朝政治和亲而装出来的。
眼前的人突然变得很陌生,他还在滔滔不绝,锦虞决心不再听他说话:“够了!”
“不好了,楚军攻进来了!”
恰在此时,屋外忽然嘈杂起来,好似瞬间乱了阵脚。
“报——廖湖川峡有敌军出现,城后遭突袭,请将军速速调兵!”
随即韩回的声音吃惊扬起:“怎么可能!是谁?”
“是、是定南王,池衍!”
隔着一扇门听到那人名字,锦虞心中一动。
她突然觉得这里好可怕,转过身奔向屋外,下意识想要去找他。
见她想跑,东帝预感不妙,立马喊道:“来人——此女假冒公主,别有意图,将人押下去!”
下一刻,便有士兵破门而入,将她挟持住,手一松,乌墨蓦然从她怀里跳了下去。
锦虞一瞬错愕在原地。
……
血战猝不及防,一触即发。
韩回仗着地理优势,自信地将主兵力皆调至城门。
然而苏湛羽在城门用兵,赤云骑锐如刀锋,若不是人数不对等,上万大军才得以不被轻易冲散。
眼下韩回是全然分不出一兵一卒去再去顾及后方的。
而池衍仅领五百精兵,竟能横越廖湖川峡,直将临淮后城重创,几十年老将都不由心生寒意。
此刻,城中烽火弥漫,狼烟四起。
硝烟飞尘下,锦虞被两名士兵押着前往地牢,任她如何也挣脱不开。
骤然,一人迎着夺目的阳光,银铠白袍逆着长风,纵马飞驰。
那马健壮,毛发如黑缎顺亮。
只见男人越过血肉横飞的战场,直奔她而来,恍若天地间唯她一人。
他薄唇微勾,那张风云不惊的俊容,这一刻,比春光更煦暖。
挽□□张,两箭上弦,惊天贯日一般,锐镞直射入她瞳心。
锦虞倏然闭上眼。
随后,两支箭裹挟着两道烈烈风鸣,生生擦过她耳际。
左右押持她的士兵同时一声闷哼,砰得倒地。
池衍并未勒缰绳停下,一路策马而上。
在乌骊奔过她的那一刹那,他俯身长臂一揽,将愣在路边的小姑娘一把捞上了马。
微凉的唇轻抵到她耳边,“抱着我。”
他慵懒的嗓音和这血光剑影的战场截然不同,好似凝结在刀尖上的惑人温柔。
锦虞侧坐他身前,男人那熟悉的清暖气息,让她方才满心的惧意渐渐消散。
她伸臂,听话地紧紧绕住了他的腰。
乌骊奔腾不止,一路跑至那高高的城头,终于在一声清啸中扬蹄停下。
池衍好整以暇地看着城下的血肉厮杀,目光定在那紫金铠胄之人身上。
突然,他再次挽弓,一箭上弦拉满,聚精会神在那一处。
仿佛是在等一个契机。
半晌,池衍遽然松指,然而下一刻,便又严丝合缝地射出第二箭。
韩回毫不费力地砍断第一箭,然而一招声东击西,第二箭长虹惊电般直穿破他咽喉,全无反应的时间。
他甚至连和对手交手的机会,便晃着身子,倒了下去。
战场上没了主将,就相当于兵溃大半,以寡敌众的赤云骑瞬间声势大涨。
城头清光照暖。
池衍丢了弓箭,垂眸凝向身前的小姑娘,她低着脑袋,小脸深深埋进他胸口。
池衍微默,低醇一笑:“受委屈了?”
锦虞没说话,只是将头深埋了些,是还不想面对。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他意料之中。
池衍淡定如斯,摸了会儿她的头,指尖又缓慢往下,轻轻勾起她的下巴,指腹摩挲着。
他目光深邃,望进她眼底,“哥哥想带你去个地方。”
薄唇噙笑,低缓的嗓音搁浅她耳边:“跟我走吗?”
他靠近时候,那清冽的气息,将她所有的不安彻底柔化。
锦虞眉间淡淡倦意,抬眼却被他勾走了心跳。
不由自主地,便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的这样那样已经写好了,但是还没修。
我真的不想被锁……等我睡醒修改一下再发,现在好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