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虞端站如仪,锦裳玉饰,姿容贵不可言。
突然一笑,淡淡锁视他:“既如此,有人背后捅一刀,却又跑来要我解惑,世子觉着,他是能心安,还是能心安理得?”
苏湛羽浑身一震。
方念及那日在将军府,那人的态度和反应,彼时他不得其解,眼下全然变了心态。
最后凝他一眼,锦虞侧身,步履沉稳走远。
而苏湛羽愣在原地,未再阻拦。
墨陵见状,无声探看了下世子的神情。
曾经那般要好的两人,一夕之间分道扬镳,到底让人心有不忍。
犹疑之下,墨陵缓缓道:“陛下和公主,或许是误会了什么,不若属下到时求见,和陛下约个时日,坐下好好谈谈。”
苏湛羽望着脚前那一滩水洼,双目略有些无神。
沉默半晌后,他闭上眼。
唇畔依稀一声叹息:“最近,我时常做些怪梦,似乎有许多重要的事记不清了。”
以为他是因那事积郁在心。
思虑片刻,墨陵道:“世子近日是否太过劳累,可要请大夫来瞧瞧?”
那郁结难以言说,心病又岂是能医好的。
苏湛羽无力摆了摆手,正欲说什么,脑仁突然一阵刺痛。
他闷哼了声,蓦然捂住额鬓,身子难以抑制地蜷了下去。
“世子——”
墨陵一惊,即刻去扶他,却被苏湛羽拂手挥开。
“无事……”
那一刹好似有千万根尖针扎入脑中,但好在只是一瞬。
苏湛羽自顾缓了缓,他脸色些微泛白,但还是强撑着慢慢直起身。
虚软着声:“去殿上吧,尉迟亓出了事,他那些族系必定躁动。”
……
半夜雨落倾盆,将金銮殿前的雕玉长阶冲洗透亮。
殿外黑云压城,遍布沉抑。
而此时此刻,殿中更是有拔刃张弩之势。
“好好一个大活人被烧死,实在太过荒唐!”
“没错,别说当朝首辅才思敏捷,便算只是一介愚人,也无可能活生生被烧啊!”
“此事定有蹊跷,直接断言尉迟大人死于意外,为时过早了罢?”
肃穆的大殿之下,百官大多屏息不敢多言。
而眼下这些慷慨陈词的,皆是尉迟族相关旁系,或是与其牵涉利益,事出突然,他们自然站立难安。
除却他们,其余人都想着明哲保身,故而埋首缄默。
唯独豫亲王神色威严,凛眸一个个扫视过去。
“要么彻查,要么闭嘴!诸位好歹都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在金銮殿上如此喧哗,未免目无尊法!”
单凭豫亲王在朝中声威,便足以慑人生畏。
方还激昂不绝的那群人,当下无不惊凛,瞬息便噤了声。
而池衍始终默不作声。
一身月底暗金龙吟衮服,冠以帝冕,面色淡然地倚坐在纯金镶龙御椅。
便在此僵持之时,徐军医自殿外而入。
行礼而拜,道:“陛下,下官适才去了趟验尸坊,经杵作查验尸骨,确认尉迟大人乃利器割喉而亡,是为他杀。”
前一刻还静若寒蝉的大殿,顿时骇声一片,喁喁私语起来。
听得那话,其中一人便足了底气。
上前两步,对着高阶之上那人拱手道:“望陛下彻查此事,勿让施凶者逍遥法外——”
启奏之人正是三代老臣,御史萧赫。
成煜在位时,朝政昏聩不堪,不少识清局势且有野心的,都选择依附尉迟一族,而萧家便是其中之一。
也只有他,在陛下和豫亲王面前,能持着一份胆气。
话音落下,有顷刻寂静。
而后便见皇帝陛下徐徐站起,玄金龙纹长靴踩着金砖,不急不缓步下大殿。
池衍薄唇淡挑,姿态悠缓:“别急,朕会你们一个说法的。”
就在众人犹自疑惑时。
他略一指示,很快元佑和元青便抬着担架上殿来。
那铺在木架上的白布鼓起,显然其下平躺着一人。
担架落地,池衍挥手示意。
元佑领命扬布掀开,入目赫然是一具尸体。
殿中之人无不震惊,抽气声频频,紧接着又是一片唏嘘。
那尸身魁梧健壮,面目惨白泛着灰沉之气。
但一眼望去身上并无血伤。
元青俯身,应命道:“昨夜负守四方馆的禁军巡逻时,发现此人半夜在官道鬼鬼祟祟,便暗中跟随着,发现他偷偷潜入了尉迟府,当时禁军不敢擅闯,即刻回程启禀途中,首辅大人的府邸便起了大火。”
此话一出,谁还听不明白,此事和这人脱不了干系。
萧赫老眉凝了凝,半信半疑:“此是何人?”
元佑性子急,虽是那人之命,但面对这些虚有其表的真小人,他实在装模作样不成,便拿肘怼了下旁边的元青,暗示他来说。
胳膊肘一动,元青和他对睨一眼。
只好无奈继续道:“尉迟府起火后,禁军便全力搜捕,即刻将此人捉拿归案,但此人不愿认罪伏诛,刑部还未审出个所以然,便就咬毒自尽了。”
不知是谁大着胆子诘问了句:“要按这么说,那是死无对证了?”
“倒也未必。”
就在此时,一个清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众人下意识齐齐回眸望去,只见东陵太子殿下一身玄墨蟒袍,踏阶而上。
官职较低的诸臣都纷纷低首而下。
锦宸徐徐步入殿内。
池衍将娶那九公主,东陵自是和他同进同出。
如此便势力相对,故而萧赫有意为难:“时乃我大楚朝会,太子殿下突然造访,是否不妥?”
但听皇帝陛下语调平缓有力。
池衍容色淡淡:“是朕授意,萧卿可还有疑议?”
话堵在了这儿,他哪里还有多言的噱头。
萧赫失声一瞬,只得拱了手:“老臣未敢,不知太子殿下有何高见?”
锦宸潇洒一笑:“晨时孤从排查四方馆的禁军口中得知,此人背后有极为特别的刺青,孤便去瞧了一眼。”
微顿须臾,锦宸掠了眼众臣。
弯着唇:“图腾刺青大都所指异族王室,便就东陵而言,王族亲卫都会在心口刺以象征国威的白虎表忠心,各位大人见多识广,应当识得才是。”
他言至此处,池衍便顺其自然地扬了扬手。
淡淡接道:“掀开。”
元佑和元青立马应声,上前将担架上那人翻过去,掀开了夜行衣的上衫。
那魁岸的脊背上,整片摄人心魄的刺青骤然入目。
那刺青所绘之物如鸡似凤,双目凛凛直盯得人发寒。
众人当场倒吸一口气。
此绘为献明神兽重明鸟,但凡有所学识,都是认得的。
而王旗之上正正绘制重明鸟的,是大楚最大的属国,乌羌。
所有人都默默有了主意。
而萧赫抬眼,老眸一扫:“太子殿下的意思,杀害首辅大人的背后主使,是羌王?”
略一挑眉,锦宸笑道:“孤不过是局外之人,真相究竟如何,还得陛下定夺。”
羌王命人谋害尉迟亓,此事想来便令人难以置信。
毕竟在旁人看来,尉迟亓和乌羌,两方全然没有交集甚至瓜葛。
尉迟亓的死疑云丛生,萧赫显然不信。
方要开口再言,便听豫亲王先行厉声打断:“多说无益,不如宣召羌王入殿当面对峙,来得直接了当。”
豫亲王都这么说了,就有不少官臣随之附和。
池衍也有此意,正好顺势派人去宣羌王。
身为国君,许多话由他来说,尉迟亓的那些党羽难免会想尽办法回以口舌。
故而在此之前,他将事情都悄然交代了下去。
而今日,除掉乌羌和尉迟一族,只需静观其变。
……
与此同时,锦虞正在金銮殿外。
她站在白玉雕龙的长阶上,仰头望着庄严凛肃的宫殿,那儿大门紧闭。
方才她本是想进去的,但恰遇皇兄到来,被他制止了,只好乖乖待在外边儿等着。
而同样在殿外静待的,还有苏湛羽。
她独自等在外面就罢了,偏就是有个煞风景的。
锦虞也不给他好脸色,故意站得离他远一些。
好在皇兄带了幼浔来,还能陪她在说话解闷。
阴天的风有些寒凉。
幼浔从宫婢手中接过那件雪色狐氅,轻轻披到她身上。
温柔拢了拢,幼浔莞尔:“倘若陛下知道公主如此宝贝这件狐氅,一定会很高兴吧。”
锦虞愣了一愣。
这狐氅是阿衍哥哥送的,上辈子她也常穿,饶是尚衣局更漂亮舒服的数不胜数,可她却是不想再要别的。
但那人逗她成瘾,一念及便是他坏坏的笑容。
锦虞眸光微微飘忽,正儿八经地口是心非:“我只是,没其他的了而已。”
幼浔也不拆穿她的心思。
素手灵巧地系着她颈前丝带,微微含笑:“那日丹宁郡主请求陛下履行先帝赐的婚约,被陛下拒绝了,还得了个难堪,不仅如此,陛下又当着所有王侯公孙的面,说是要迎娶公主为后呢。”
瞬间怔住好半天,杏眸眨了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