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呼吸似乎跟我纠缠在一起,如同交缠生长的藤蔓,拼命从对方吸取着养分。
我的梦境从来都与热烈这个词扯不上关系,它永远阴森,捉摸不透,肆意掌控着我的脆弱。令人害怕,可又令人渴望。
早上醒来时,原本仅在手腕处的痕迹蔓延到全身,不少肌肤甚至都被撕破了。
我碰了碰伤口,没有血,也不带任何生机。
余光瞟向皱巴巴的枕头,不出意外,看到了两三根栗色的长发。
我轻轻将其合拢,放入随身携带的小包里。
透明塑料袋里,装着一小撮,不算多,与人正常生理代谢的数量无异。
‘叩叩叩!’有人来叫我吃早餐。
‘嗯。’
我下到一楼,面对询问我同住的两个同事去了哪,我一律答不知道。
‘可能又出去玩了吧。’见状,绝大部分人如此脑补。
大家都是成年人,而且结伴出游,加之这附近的治安环境很好,没有人会往别的方面去想。
就这样,拖了两三天依然失联,大家终于意识到不对,开始报警处理,寻求警察的帮助。
‘她们有跟你联络吗?’
‘没有。’我答得肯定。
‘你看,通讯录上,显示你们数分钟前通了个电话。’警察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我,‘你们聊了什么?两人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
我平静地说。
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让对方拿我别无他法。
况且,目前所有监控都证明,那两人是在温泉里消失的。
而我从进入温泉到离开总共只用了十分钟,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无法完成一起没留下任何证据的完美犯罪。
至少,我是有心而无力。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
我被释放出去时,看到了那俩同事。
她们的瞳孔里,闪烁着似曾相识的寒芒。而脸部,也变得越来越像另一个人,一张我无比熟悉的面孔。
我忽地勾起唇角,轻轻地笑了。
‘真好。’
我说,‘又见面了。’
‘我从来都没离开过。’她说。
整个过程中,我们谁都没有张口,是影子在动。
那些扭曲的、模糊的痕迹,因短暂地分开而变得清晰。
……
回到家,我照例打开冰箱,望着溢出来的血迹,微微叹息。
——终于盛不下了。
黏黏糊糊,彰显著不容忽视的存在。
‘看样子,要搬家了。’我垂下眼帘。
‘嗯,再找别的地方,就是会费点时间。’
‘别忘了把我的记忆抹去。’
我望着冰箱门上重叠在一起的影子,愉悦地露出笑容,‘我很喜欢慢慢回忆起一切的过程。’
说话时,浑身的伤口在慢慢腐烂,我却丝毫不以为意。
然而,冰冷的感觉却迟迟没有来临。”
第48章 快点更新(完)
“到这里, 线索已经很明显了。”
于柚微微蹙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目光从屏幕移开, “鬼故事大多都离不开爱恨情仇,这次也不例外。”
她唯一感到好奇的是, 为什么不需要让自己往下去接。
自动续写故事, 会让她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个摆设。若真的是工作,这倒也罢了——什么都不做就有工资拿,何乐而不为呢?
但这是一个副本, 一个名为“快点更新”的副本。
她咬紧嘴唇, 思绪难以遏制地向外发散。一些糟糕的、连环的后果挨个在脑海中浮现,又被她逐个否定。
“好像有一件事被我忽视了呢。”
晃了晃脑袋,她选择回到牢房之中。
望着有过寥寥几次交谈的“邻居”,她不绕弯子,单刀直入主题, “我想知道, 上一个写手怎么样了。”
“你是说,原本写你手中故事的那个人吗?”
140号最先出声, 眼中猩红的两点像极了黑暗里即将熄灭的烟头, 仅剩几丝火星。
“对。”
“它啊,成也故事,败也故事。”这回, 是由2440号回答的。
与往日的大大咧咧态度不同, 它咳嗽两声, 似是记起某种不愉快的回忆, “我在它隔壁很久了。最开始, 它跟你一样是个临时工。后来, 因为一个故事而被签下……自那以后,它就可着这个故事写。”
“难不成是——”
“没错,就是你手上那本。”
2440号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墙面发出“咣当”一声,摇晃了几下,“哪怕剧情到编不下去的地步,它依然选择让女主失忆,换个场景强行让灵异事件频频发生。唔,我说句实话,就算你接手,也不过是狗尾续貂。”
“我不同意。”
于柚挑眉道,“相反,我很看好这个故事。”
至少她是想不到从感情角度入手。
“嗐,我也是见它的结局太凄惨,想提醒一下你不要走其老路。”2440号丢下这么一句话,没入黑暗中,再无声响。
“老路?”
于柚将目光投向对面的140号,一点也不掩饰语气中的好奇。
“就是完全让剧情人物活过来了。啧,有可能其本身就是活的。”
“这样么。”
若有所思地喃喃几句,于柚面上的表情由皱眉慢慢舒展开来,“多谢。”
“举手之劳。”
聊天暂时告一段落。
又在原地站了一会,于柚快步走到电脑前。望着熟悉的“章节编辑”界面,她没有急着敲键盘,而是在脑海中完完整整过了一遍故事大概脉络。
从异象发生,到“我”身上的古怪,再到“我”与另外一个角色的纠葛。
半小时后。
她深吸一口气,从“冰冷的感觉迟迟没有来临”这里接起。才打了几个字,剧情又如脱缰的野马,自动将剩下的补足:
“‘为什么?’
我轻声道,每个字在喉咙里都无比干涩。
她……不想了吗?
霎时间,莫大的虚无感击中了我。
‘人鬼殊途?’
这句话,最开始是她对我说的。现在,由我原原本本说给她听,以问句的形式。
肺部似聚了层冷空气,缩成一团,压抑得我难受。
冰箱门上,透明得近乎消失的影子静静地看着我。头一次,我竟然看不清她眸中的情感。
‘为什么?’
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落,伴随着还有坚冰融化的‘咔嚓’声。
恐惧充斥在我的心脏里,好像下了一场雨,细细密密全是即将失去她的凉意。
下一秒,我的手被轻轻握住了,低于零度的体温令我眷恋,又被冻的发抖。
‘你的身体,经不起这么折腾。’
叹息擦过我的耳畔,呼吸交叠声中,我却置若罔闻,努力想抓住那一星半点的希望。
但指缝里划过的,只有微风。
我记起了全部。
‘人鬼殊途。’还是这句话。
但经历了一遭又一遭,我已不再是纯粹的人,她也不再是纯粹的鬼。
我们的相见,只有在午夜,魑魅魍魉出来作怪之时。
像是游走在规则边缘,稍不留神,便可能魂飞魄散。
鬼物需以活人血肉为引,才能具有化形的力量。可就算我在自己身上划开口子,把所需要的‘食物’送到她面前,她也会温柔地拭去血珠,并且替我包扎好伤口。
而我,眼睁睁看着她一天天虚弱,心像是缺了一角,渗出个看不到底的黑洞。
‘我会给你寻找合适的猎物。’
我虽未明说,却咬牙这样做了。
我知道怎样可以让她失去一贯的冷静。我熟悉她,就跟熟悉我自己的呼吸一样,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潜意识。
只要有‘陌生人’跟我待在一个屋子里,妒意便会如野草般疯长,在夜晚彻底露出獠牙。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而她在我身边出现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我仿佛一只即将离开水面的鱼,挣扎着拼命呼吸着水里的氧气,生怕晚一会化作泡沫消散。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次,她盯着我脖子上凝成痂的伤口,眸色晦暗不明。
‘没有关系的,我不在乎。’
我急切地想向她证明,但在下一刻,轻柔的抚摸从伤口处传来,使我柔和了眉眼,原本想说的话也于刹那间蒸发。
‘再给我多一点。’我低声哀求。
痛苦也可以是欢愉。至少在我这里,二者没有差别。
哪怕她一再告诉我人鬼殊途,我会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不像‘人’,甚至变得半人半鬼,都不能真正让我产生害怕的情绪。
我最害怕的,是这一切都会在某天变作黄粱一梦,只留我一个人独自咀嚼着酸涩冗长的回忆。
好在,她没有那么坚定己见,而我也没那么容易放弃。
‘你可以把我的记忆封起来。’
我提议道,‘也许有一天,我会想到结束。’
——但那绝不可能。
正是因为提前知道结果,我才表达出绝对的信心。
‘好。’沉默片刻,她用冰冷的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像往常一样满足我所有的要求。
心照不宣的我们知道,这是一段永远不会结束的畸形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