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因为从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缘故，我对于亲情并没有什么概念。”黎妍妍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方向盘，懒懒道，“相反，我把双亲当作努力的目标，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超过她们……呵，不过现在基本实现了。”
车子发出“轰”的一声，好似发动机无力的嗡鸣。
她急忙踩了一下刹车，眼底渐渐恢复往日的平静，“抱歉，这些事情我很少跟别人提起，有点失态。”
“说来有趣，哪怕我掌握了再多理论，对于自己的心理问题也是无能为力。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医者难自医吧。”
自嘲一笑，黎妍妍若有若无地扫了旁边静静聆听的于柚一眼，“你似乎有话要说？”
“唔，黎医生你……只是突然之间令我想到了表姐。”
“是吗？如果我的经历能让你记起些什么，那就再好不过。”
于柚盯着窗外模糊的树影，好似透过其回忆过去，“我应该跟您提起过，她是我平生所见最聪慧的人——这话听上去有些过誉，但翻开她年少成名的履历就会知道，没有最夸张，只有更夸张。普通的学术已无法满足她的求知欲，甚至开始独自研究世上最难解的灵异现象，力求从中找到科学解释。”
听到“灵异现象”这四个字时，黎妍妍微不可察地蹙眉，很快又恢复若无其事，“然后呢？”
“在我印象中，她恨不得把一天二十四小时全部用到工作上。在她失踪之前，好像还在全身心投入研究与梦境有关的项目。”
“梦境？”
“嗯，具体我也不清楚，那些文件根本看不懂。”于柚耸耸肩，诚实地说，“她就来我家住了一段，后来，就被我连累着遭受了意外。”
“总之，你给我的感觉跟她很像，本来已经够厉害了，还那么努力，真是不给我们普通人活路。”
她叹了口气，用这句话做结语。
闻言，黎妍妍一时半会没有说话。良久，在于柚以为她专注于开车时，她忽然轻轻地吐出一句话：
“梦境，与你的失眠会不会有关？”
车内一时陷入沉默。
“早年间，我其实有想过这个可能性。”于柚坦白道，“但我相信，表姐绝不会害我。”
她语气中的信赖不加掩饰。
“……我们到了。”黎妍妍目光一凝，将车子在村口停下，“霍伯特医生就住在这里。”
于柚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对方的声音莫名有些干，和沙哑，仿佛游戏开始前的冷漠旁白。
但不远处的村落很快将她的注意力转移过去，“咦？这边——”
夜晚，微风，木屋。霎时间，她有种重回游戏的错觉：
新手副本的取景，与眼前的一幕幕几乎完全一样！
被莫名的熟悉感包围，令她下意识屏住呼吸，背后漫上些许冰寒。
“你还好吧？”黎妍妍伸手扶了她一把，指尖的凉意让于柚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没事。”
她挺直腰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草丛里艰难前行。
“我们大半夜拜访会不会不太好？”
“没关系，我有预约。”黎妍妍从怀中取出漆黑的邀请函，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只要是这个时间点内，都可以。”
现在是凌晨两点，而邀请函上的时间居然是两点到六点，仿佛早就算好似的。
于柚忍不住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这么晚？又不是急诊室，不休息的吗？”
“你在网上查过霍伯特医生么？”黎妍妍答非所问，反倒又抛给她一个问题。
“当然。”
“那你知不知道，他出过一次极为严重的手术事故。”
“！？”
“因为这起事故，他才不得不龟缩于此，尽可能多接些小单子。”黎妍妍顿了顿，“不过，这件事还有后续……”
突然，她停下脚步。
第29章 、三方会谈
不远处的木屋忽然打开一条缝。
里面闪烁着细微的光芒，隐约可以看见三角形长桌，和三把整齐排列的椅子。
“这里就是会客室。”
“什么？”于柚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她想说的是，这不是游戏中她们一开始被栓起来的那个房间么？
“我是说，这里是待会我们与霍伯特见面的地方。”黎妍妍耐心地重复一遍，迈开脚步向前走几步后，又特意停下来等等她。
“啊，好的。”
于柚察觉到自己的走神，连忙一路小跑跟过去。
不管怎么样，这是现实，她暗暗告诉自己。
可即便如此，她踏入木屋的刹那，本能地看向脚下——好在，什么都没有。
游戏与现实到底是不一样的，她想。但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又令她难以掉以轻心。
“坐。”与她相比，黎妍妍明显要自在许多。往中间的凳子上一坐，顺手帮她也拉出来一把，仿佛是在自己家一般。
好巧不巧地，于柚又坐回她在游戏中的那把椅子。
微凉的触感，还有木头椅子淡淡的霉味。她望着崭新的木质家具，深深吸了一口气，有点奇怪这味道从何而来。
“村子里曾发生过一起火灾。自那以后，这股气味就时常伴随在空气里，如影随形。”
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尖刀划在磨砂玻璃上，断断续续，让人本能地感到不舒服。随后，门口骤然传来脚步声，一下下极为有力。
男人披着一身宽大的牧师袍，白得晃眼，空荡荡的袖口中露出两只干枯的手臂。他的面容只能说是平平无奇，普通的五官，毫无记忆点的长相，唯独脑门凸出来一块，像有棱角的石头。
此时，他正努力扬起嘴角，挤出一个看似和善的微笑。
“而那场火灾，对我来说——”
“让你摆脱了罪责。”黎妍妍微微挑眉，毫不客气地拆台道，“霍伯特，多余的废话不要说了，这可是我亲自带过来的人，别拿你平常的那一套自恋话术忽悠。”
“啧，这份病例可是我主动推给你的，现在就要过河拆桥？”
话虽如此，这名叫霍伯特的男人终是收敛了笑容，露出几分严肃来，“你们大老远跑来找我，应该不止叙旧那么简单吧。”
闻言，黎妍妍反倒不说话了，气定神闲地靠在椅子背上。
见霍伯特的目光向自己望来，于柚略一思索，硬着头皮道，“我是在一款游戏中知道您的……”
“让我猜猜，是不是《噩梦》？”
牧师面上的表情突然变得鲜活。给人的感觉，仿佛买彩票中了大奖。
“唔。”于柚没有直接回答是与不是，对方的态度让她瞬间产生数个疑问。
好在，黎妍妍适时插话了，用的是漫不经心的腔调，“噩梦游戏公司曾经给你做过一次专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报纸的页数是——”
“等、等等！”霍伯特有些忌惮地瞟了她一眼，小声嘀咕一句“真是的”。再度看向于柚时，无奈地耸了耸肩，“其实没什么好隐瞒，就是我本人的经历被游戏公司拿来取材，制作成一个供玩家通关的副本。”
“至于我波澜起伏的职业生涯么，”他清了清嗓子，顺手从手边标着“教典”的大厚本子里取出一份报纸，颇为自得地摊开在桌面，“全在这里。”
于柚接过，好奇地从第一行读起。霎时间，她脸上浮现出一抹诧异。
年少成名，在脑科的成就极为卓越，闯出了很大名声。但败也由于年少成名，他一心想做出点不一样的成就，才铤而走险触犯了科学界的禁忌，从而被封杀至今。
“报纸上，化名为痴痴的那个小姑娘，确实有与常人不同之处。”霍伯特捏着瘦削的下巴，补充道，“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脑部构造，好像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当时，立即激起了我研究的兴趣。”
“但你失败了，甚至背上骂名。我觉得，从这里开始介绍比较好。”
黎妍妍一把扯过报纸，将其揉成一团，随意扔到一边，“《噩梦》所想要得到的，就是一则则‘意外’，以及其中不为人知的隐秘。”
“换言之，采访的主角并不是你这名臭名昭著的医生，而是你口中那位手术失败的小姑娘。”
见于柚面露思索之色，她轻笑一声，“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因为我本人，曾多次荣幸地被邀请参与访谈——这与我见过太多病例有关。”
“好吧，算你赢了。”霍伯特摊开手，悻悻道，“既然你把我所有能吹牛的点都给堵死，那我也只好实话实说：游戏公司找我，确实想从我口中了解到有关意外的具体细节。在这点上，他们开出了令我无法拒绝的报酬。”
“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
“我说，她的臆想症状比较严重，脑中世界与现实世界近乎完全相反。一旦进入她所认为的‘黑夜’，就开始不管不顾地攻击别人，有次一连咬伤五六个护士。”
“那她现在在哪？”于柚忍不住出言打断道。
“没了，一把火烧个干净。”霍伯特撇撇嘴，眼底闪过一丝后怕，“我尝试过多种治疗，都没有用，只得看着她逐渐将臆想世界建立起来，再亲手摧毁。而烧死自尽，就是其中的一种死亡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