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云姜直起了背,转身,“你只属于我,是吗?”
属于,而非忠心。
卫息眼也不眨,“是。”
“记住你的话。”云姜回过身,慢慢地走,语气极淡,“如果你违背今日之约,我会让你后悔终生。”
此话好似谶言,卫息愣住了,很快恢复如常。他的允诺,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他追了上去,对陛下突然的情绪变化,大致有所猜测,方才秋禾交代的话……
通过秋禾的话,云姜很轻易就推算出了,帮她暗算自己的,定是远在沧州的父亲安插的人手。如果她之前所想没错,父亲和魏隐正在联手,那他就不可能不知道,如今的假少帝,已经被她给取代了。
即便如此,父亲依然要对她下手,是因为判断她对魏隐有不好的影响吗?觉得她会影响大局?
云姜神情,渐渐变得冷漠。她不意外父亲会做出这种举动,也不是伤心父亲对她下手,毕竟如今他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她只是,因此想起了一些往事。
世人口口相传中,对夫人极其情深的沧州前刺史翁斐,曾对他的夫人做过什么,也只有云姜这个女儿知道。
母亲知道父亲的野心和谋划,起初,她一直在坚持不懈地劝他,通过各种方式。母亲的行为,其实奏效了,她动摇了父亲的决心。但很快父亲就变得冷酷起来,他把母亲关了起来,关在小小的后院之中,他不再允许外面的人给她传话,也不允许她走出小院,每日依旧到她院中陪她用饭,不说一个字。
这是他的惩罚,对他深爱的夫人的惩罚,想用这种方式让她抛弃坚持,服从于他。
惩罚持续了一年,母亲从失去冷静到暴躁到疯狂再到恢复平淡的情绪,最后她终于什么都不说了,就被父亲放出了小院。
放出小院一个月后,母亲郁郁而终。
所以,云姜太了解父亲的手段了,他对于会影响他大计的人,从来都不留情面。
没想到有一天,这个手段又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云姜想笑,她也真的笑了出来。卫息静静陪在她身边,一字未问。
…………
魏隐的怒火持续了很久,至少府中的幕僚连续数日都感觉到了王爷情绪的不对劲,无论他们进言什么,得到的都只有怒气和一个“滚”字,这简直太不正常了。
除了楚生,谁都不知道王爷发生了什么。
沧州传信来时,楚生铭记这是王爷亲口说过要放在首位的信,硬着头皮走了进去,“王爷,沧州的。”
他是心腹中的心腹,这类信都不会避他,楚生跟着一起看过后,心中还想终于要行动了,却听王爷道了句,“不用管。”
“好,属下……什么?!”太过惊讶,楚生都带出了强烈的语气。
魏隐轻淡地扫了过来,模样并不像失去理智,反而异常得冷静,“我说不用管了,听不清?”
“……听清了。”楚生哪里敢质问,但是王爷对沧州那位分明言听计从,为了那位的大计什么都可以不要了,眼下到了关键时候,竟然要抛下人不管了?
楚生内心震动,眼神也未掩饰好,直直地望着,被魏隐注意到了。
撩起眼皮,魏隐风轻云淡地望向窗外,“他想要的东西,我也想要,如此简单而已。”
如果唯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让他达成所愿,把她留在身边,那他就必须去做。
事到如今,魏隐已经彻底不准备把云姜的身份告知翁斐,因为以翁斐对女儿的愧疚感,知道她的身份后,定不会容许他做任何强迫云姜的事。
这也是魏隐不准备再帮翁斐入主京城的原因之一。
楚生垂首,看来雍朝的这场震动,会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一封信,从长义王府传向了沧州。三个月后,沧州前刺史翁斐,直接联合侄儿翁朝,和附近数十郡县的官员,兴兵二十万,以清君侧的名义,从南边一路往北攻伐。
京中坐镇的长义王对此竟似乎视而不见,没有点兵前去讨伐逆贼,而是放任翁斐坐大。
直到翁斐的大军攻至勄江,长义王才调了兰城大营的八万人马前去阻挡,将翁斐等人拦在了勄江之外,一步也不肯再让。
与此同时,长义王魏隐直接撕破了表面平和的假象,以数条大罪褫夺宁国公称号,投入大狱,并将阴氏一族尽数贬为平民,男丁驱逐至北地戍守边境,终生不得回京。
唯一有能力与其对抗的卫烈大将军不闻不问,一心练兵,驱逐北夷,朝堂彻底变成了长义王的一言堂。
自此,长义王魏隐和沧州前刺史翁斐隔江而立,各成其势。
偌大的雍朝霎时间一分为二,成为了南北两国。
第51章
“陛下, 这是王爷呈上来给您批阅的奏疏。”来喜奉上奏疏的时候,深深低着头,根本不敢看陛下脸色, 因为他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月前, 他们这批老人被长义王调回了大明宫, 来喜察觉到陛下变回了以前的陛下,但宫里的形势,却大不同了。
“给我做什么?”果不其然, 上首人冷道, “朝堂已经是他魏隐一人做主, 还需要我装模作样写几个字不成?”
来喜冷汗涔涔,对于朝中局势,半个字也不敢评价。
已是初春回暖的时节, 偌大空旷的正殿中,依旧寒意森森。上首之人咳了几声, 七巧连忙走去抚背倒茶, 却被随手推开, “无需你们服侍。”
“怎么,陛下觉得他们服侍得不够尽心, 想要换人?”伴随着低沉的话语, 一道高大身影从外迈入, 在天子身边落座, 含笑道,“陛下不喜欢,臣这就把他们都赶走。”
来喜七巧等人,顿时跪了一地。
魏隐随手将大氅递给宫人,只着了绛色深衣, 腰间环佩,头戴玉冠,俨然一副浊世贵公子模样。
云姜淡淡瞟他一眼,并不作答。
他又笑,拨过那些奏疏,“这些都是臣精心挑选出来的,亦做了批注,不会耗费陛下多少精力。至于陛下之言……这仍是谢氏天下,何来的魏家一言堂?”
云姜讥嘲,“一分为二的天下?”
话出,魏隐稍稍敛了笑意,“陛下真想收回南方?”
他语带深意,云姜听了出来,他是在问:你当真要让我去和翁斐打起来?
“只收回南方又有何用?”她道,“这朝堂之上,依然有我不想见到的人,偏偏,每日都在眼前晃荡。”
这下,魏隐不只是没了笑意,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是随时要动手做什么,降到冰点的氛围让其余人更不敢发出声音了。
这样的场景,近日在大明宫中频频出现。
云姜不惧他,也不想应付他,直接起身,走向香阁前还不忘吩咐:“传禁卫军统领前来。”
“……”殿中无人敢应,眼睁睁看着陛下身影消失,踟蹰不已,这是该叫,还是不该叫?
如今,谁不知道长义王和禁卫军卫统领水火不容,二人见到必有一场口舌机锋。陛下独宠卫统领,每日必下令相传,有时是白日,有时是夜晚,一待就要上时辰之久,谁也不知道他们在交谈什么,只知这君臣情谊极好。
与之相对,长义王每每得了这样的消息,脸色就像结了冰碴一样难看。
此时也不例外。
许久,长义王有了动静,死寂散开。
“遵陛下旨意,去传。”他这么说。
……
云姜坐在帘栊边,目光遥望外间春|色。
她内心并没有表现出的那样激动,事实上,对于魏隐的举动,她不怎么生气,因为那都在意料之中。
猛兽一时的乖顺不代表什么,她从来就没有被魏隐最初的温柔蒙蔽,他强势孤傲,如今自己没有顺他的意,被架在了这皇位上也是理所当然。
但魏隐还动不了卫息,至少目前不行。每每看到他隐忍怒气的脸色,云姜都有点想笑。
卫息很快就来了,来喜悄悄和他说了不少话,他知道方才陛下和魏隐又发生了不快。
此时见人散漫地靠着长椅,悠闲品茶的模样,他轻轻叹了声,“陛下何必每次都气他。”
“他把我关在这里,难道还不准我口头气气他?”云姜轻哂,“何况他这模样,看着也挺有趣的。”
卫息也跟着笑了笑,长腿一迈,把人抱了起来,“如今依旧很冷,陛下不能稍微好点了就不顾身体。”
云姜懒懒应了声,听他又问自己,“陛下此前说过,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就离开,现在还没有到吗?”
除夕卫烈回京时,卫息就向父亲坦然交待了自己和陛下的事,他以为父亲会震惊大怒,没想到陛下的真实身份,父亲比他更早知道,且对如今的发展毫不意外的模样。
父亲拍他的肩,意味深长地问他,陛下志向恐怕不在京中,到时你也要追随而去吗?
卫息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当时毫不犹豫地跪地向父亲谢罪,道他会处理好一切后再走,绝不会不负责任。
他有意培养弟弟卫晨,这段时日都一直把人带在身边处理公务,卫晨年少聪慧,很有干劲,也十分乐于接替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