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这次意外坠崖被困,让卫息见识到了这位矜贵冷漠的长义王的另一面。不仅野外求生的手段熟稔,私底下相处,也不那么不近人情,至少还愿意屈尊降贵帮子扬处理伤口,捣药涂抹,都无二话。
这样的场景,让卫息想到同麾下士兵一同剿匪的日子。
人自有贵贱,卫息的忠君一说,便是因此。但他从未看轻过手下将士,时常和他们同吃同住也不觉有异,所以此时见魏隐能放下架子,行事随意,恶感便也淡了些。
只是魏隐的狼子野心,他素有所知,要更亲近些,也是不可能。
“陛下烧还未退,这会儿愈厉害了。”魏隐突然道,“湿衣裳为何不全脱下,只脱外裳有甚么用,药都白敷了。”
“风急雨寒,一件衣裳也不披只怕会病得更重。”卫息回得自然随意,“索性就在火旁,里衣烤烤很快就干了。”
魏隐嗤得轻笑一声,在藏了事的卫息听来,仿佛意有所指。他微微动了下指节,不禁怀疑方才离开的这短暂时间内,魏隐发现了甚么。
实际上,魏隐也的确发现了小皇帝的性别。他不过小小地撩开那衣襟看了看,就明白了。
那里衣下,起伏虽然非常小,但已经和少年有了区别,俨然是少女姿态了。魏隐未经男女之事,可这基本的差别,还是晓得的。
震惊之余,魏隐极快地收敛了心绪,在卫息踏入山洞的刹那,一丝一毫的情绪外露都没有了。
他盘绕在心中的些许疑惑,也伴随着小皇帝性别的发现,而明朗了。怪不得以阴氏的作风,竟然至今没有提过给少帝选后的事,怪不得安插在大明宫中的侍婢,都说少帝性情孤僻,从不让人近身伺候。
原是竟隐藏了这么一个惊天之秘。
魏隐思忖时,还强压下了脑海中腾然升起的另一个想法,逼迫自己不再有多余的念想。
此时他看着卫息,心中所思的是,这小子是否知道少帝的真实身份。
顷刻后,魏隐想,定是知道的。不仅如此,他还隐约从卫息平日的举止和眼神中,分辨出了甚么。
卫息心慕少帝。得出这个结论后,魏隐勾了勾唇,而后,神色又慢慢收敛,凝重起来。
“陛下……”卫息忽然出声,原是静卧在火堆旁的云姜又开始不安分,扯住了卫息衣角,高烧以至她忽冷忽热,迷糊中,只想整个人蜷进舒适的怀抱中。
卫息伸着手,不知所措,有心想抱,却不敢在魏隐面前过于放肆。
“陛下应是冷了。”岂料魏隐主动开口,“你拥着取暖罢,虽君臣有别,但此时情况特殊,也不用顾忌太多。”
闻言,卫息再顾不得对面人可能会有的怀疑,直接将人拥入怀中,用自己的外袍将其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雪白的脸。
魏隐冷眼看着,忽略那下意识想要夺人的冲动,还在心中嘲讽自己往日目盲,这样明显的女孩儿,竟然被蒙骗了这么多年。
得了温暖,云姜呓语中又道口渴,卫息便取来宽叶,小心将水倒入她口中。
温柔呵护的姿态,让魏隐越看越觉刺眼,他沉着脸索性闭眼,眼不见为净。
他本该是高兴的,抓住阴氏这么大一个把柄,还可以借机重创文相、卫烈等人,配合沧州的动作,此事简直有如东风,欲扶他们直上青天。可如此值得人高兴的事,他竟越发烦躁。
夜雨淅沥中,魏隐腾得起身,在卫息愕然的目光中离洞而去,“我再去探路寻人,早些离开。”
第39章
魏隐耗费了大半个时辰才回, 没碰到人,但又带回了一些药草。卫息正靠在墙边小寐,他怀里的云姜早已停了动静, 这会儿睡得正熟。
火堆噼啪混着微小的雨声, 闭目沉睡的三人面容宁静, 使这方天地竟也生出淡淡的温馨感。
刺眼的感觉再次生出,魏隐在洞口站了会儿。
“王爷还是休息会儿。”卫息忽然开口,他仍闭着眼睛, 右手一直搭在剑上, “明日会怎样还未可知, 回复些体力为好。”
“嗯。”
魏隐沿另一壁靠下,强迫自己合眼浅眠。
这夜无事发生,只有子扬中途清醒了片刻, 道头晕恶心,卫息给他口服了些药汁, 便又昏睡过去。
雨停了, 寒意依旧, 两个伤患睡得很沉,卫息沉思了会儿, 在想是要原地等候还是带着两人去寻出口。
按理说入冬了危险要少很多, 但放任两个昏睡的人在山洞到底不安心。
这时, 他感觉怀中人呼吸有了变化, 低头看去,惊喜道:“陛下。”
“……嗯。”云姜脑袋还有些昏,过了会儿才想起发生过什么,“过了多久?”
“才一夜。”卫息屈膝把她放下,随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子扬撞到了头,有些严重,不过目前性命无碍,我和王爷正在寻找出路。”
魏隐也掉了下来?云姜记得,下坠过程中她似乎被人紧紧拥住,那不是子扬,卫息又离得有些距离,想来就是他了。
“他也受伤了?”
“嗯,右臂受伤,也需尽快找人接骨。”卫息没有提自己的后背,他受伤惯了,总不会放在心上。
但即使他不说,云姜也猜得到,除了自己,这三人恐怕没有一个能全须全尾。
沉默了会儿,云姜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陛下……”
“让我下来。”云姜的语气并不是在和人商量,与她目光相接,卫息还是顺从地让人落了地,“如果陛下身体不适,一定要及时说。”
云姜唇角弯了弯,“我也不是小孩子。”
她视线一抬,看到了大步走来的魏隐,光从外表看不出他有受伤,只是形容再不似翩翩贵公子,袍角缀了泥点,左手托着叶片上的红果,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她忽然笑了下,被魏隐收入眼中,他莫名有种直觉这是在笑自己。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不知怎的,感到不大自在。
兴许因为知道了面前少帝是个小姑娘。魏隐如此想。
简单吃了几个果子,他们就出了山洞。
云姜的身体还有些低烧,她忍住头晕,让卫息背着子扬,自己跟在他们后面慢慢行走,大脑也在迟缓地运转。
说实话,在意识到有人炸山的时候,云姜刹那间想到的,是父亲翁斐安排,毕竟他曾经就用过这个手段除去劲敌。这时候再想,才恍觉他没有这个必要。
云姜粗略计算了下,自从当这个皇帝后,她已经遭遇了三次刺杀,还不要算那些小意外。
如果能借这个机会,直接自己跑掉好了……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毕竟她也知道太不现实,且不说所谓的剧情,单这毒在身上,她就不可能孤身跑掉。
没了性命,自由也就是空谈了。
“前方有动静。”魏隐抬手,示意几人噤声,附近果然有窸窣拨动草木的杂声。
脚步声来看,人数应该不多,至多五六个的样子。
听了会儿,魏隐才迈步走出去,那边先静了下,随后爆发出惊喜的呼唤,“王爷!”“找到王爷了!陛下呢?”……
他们离得本也不远,一行人望见魏隐,后方的云姜等人就自然而然映入了眼帘。
暗暗对视一眼,他们往这边走来,脸上满含激动的神情。魏隐冷眼看他们走近,其中一人即将伸手碰触云姜时,他忽然猛地踢起湿土,劈手夺过一人腰间佩刀,瞬间便斩杀了一人,到那人砰然倒地,那些人才反应过来。
卫息几乎与他同时动作,同样出手狠辣不留余地,转瞬间,这小队人就尽数成了尸体,横躺在地。
鲜血从他们身下汨汨流出,汇入土中,空中都充斥着血腥味。
卫息长呼出一口气,“罢了,此地不宜久留。先不要留下记号,等到了安全之处,再想办法联络附近郡县的官员吧。”
魏隐亦有此意,点了点头,回眸一看,小皇帝似怔在了那儿,惨白的脸色不知是因病还是方才厮杀的惨状之故。
这样柔弱的她,终于叫人意识到面前人也不过是个十五岁大的少女,娇小堪怜。
卫息熟练地倒出药丸给云姜喂了颗,只口不提刚才的事,问,“陛下累了吗?”
“不累。”云姜回过神,敛了微微急促的呼吸,“继续走,不用担心我。”
她只是身体脆弱,并非真的被吓住了。而且,魏隐出手之狠辣果决,也令她稍稍意外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和记忆中有些出入,很快,也就习惯了。
刚才的人,她也察觉到了奇怪之处。如果是寻他们的人,必定会一开始就高声叫喊,但这行人却只是默默地拨弄草木,却在见到他们时又刻意大叫,实在可疑。
好在魏隐他们经验丰富,一眼就看穿了。
为了避免再遇到类似的事,几人沿着小溪行走,没有再特意寻人,一路上的交流也少得可怜。四下空旷,唯有沉重的脚步声在耳畔回旋,长时间下来,云姜终是感觉脑袋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失去了知觉般,脑袋往旁边一歪——
余光时刻紧盯她的卫息立刻一个跨步,顺势就松开了子扬,只听得子扬闷闷倒地声,而云姜倒在了卫息臂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