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隐心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躁意。正是此时,翁翡送他的玉佩在腰间一晃,淡淡的香气袭来,叫他顿时又平静下去,心道:卫烈冥顽不灵,如何拉拢都不听,同文相一样只忠于皇室,他的儿子受他所使,如此看护小皇帝也不足为奇。
“把陛下给我吧。”卫息打马至他身边,“看王爷似不大习惯同人这般近。”
魏隐本想同意,可触及卫息望向怀中人的眼神,又止住了,“不必,来来回回怕是扰了陛下安眠,索性也不过这点路,为了陛下,也没甚么。”
他是故意的。卫息敏锐地察觉到这点。
魏隐同卫家不对付是肯定的,但因为这个殃及陛下,卫息心中到底有愧意,但因魏隐所说,他也不想打搅了陛下安眠,只能作罢。
看着陛下几乎整个人窝在了魏隐怀中,睡得极是安稳,卫息垂眸,默默地打马跟在了其后。
按照行程,本该在晚膳前抵达驿站,但山路看似不远,走起来费时得很,眼见天色都昏了,都还未出这临崖的山路。
纵然有魏隐挡着,山间一寒,云姜还是慢慢被冻醒了。
抬头望见魏隐面容时,她有一瞬间是恍惚的,仿佛回到少年时同魏隐在外游玩夜归的时候,那时候她倦了,也是由魏隐这样骑马带她。
“陛下醒了。”魏隐未低头看她,口中道,“今夜恐怕要在这山路上歇息。”
“……嗯。”扶着他外袍,云姜慢慢直起身子,暖意陡然离开,两人都有些不适应,“子扬呢?”
“这里,这里!”子扬耳尖地听见自己名字,赌气好几天的他立刻骑到前方来,兴高采烈,“扇扇!”
云姜莞尔,看见子扬毫无阴霾的笑容,总能令她心情舒畅,“带我过去。”
她这身体不适合长时间骑马,只能由人带着,子扬自然高高兴兴地把人带到自己马上。
这时候云姜才恍觉,少年这段时日在沧州长了不少身体,又高了不少,这会儿靠着他,竟同靠着成年男子也无异了。
“长高了些。”云姜道,“回去让七巧他们帮你领些新衣裳。”
子扬只开心地嗯嗯,两人的交谈声,飘到了后方。
魏隐同卫息一样,默默地打马跟在他们后面了。
光线慢慢转暗,禁卫军已经在寻找适合暂歇一晚的地段。正是此时,头顶的山上突然传来响动,起初还是细微的摇晃,而后如波纹般慢慢荡开来,以致众人脚下的路面也开始晃动。
“砰——”随着巨响,山顶几块巨石掉落,直朝众人砸来。
有人在炸山!他们齐齐意识到这点,然已晚了,山体出现裂痕,大大小小的石子以倾盆之势落下,队伍很快就乱了。
禁卫军忙着赶来护驾,仆役们则四处逃散,短时间内,就出现了伤亡。
“稳住!”魏隐高喝,拉紧了缰绳,“迅速后退,前方一百人就地取器,挡住山石!”
说着,他欺身至子扬马前,就要夺过云姜。非他不信任子扬的忠心,但情况危急,子扬心智毕竟有失,骑术经验也不够丰富。
他来势汹汹,子扬如何肯给,卫息见势不好连忙也赶上前,只这短短的一瞬间,一块巨石朝几人砸来,刚巧砸在几人旁边,将这小块土地分裂开。
四人措手不及,齐齐朝崖下猛坠而去——
第38章
冬雨寒峭, 牛毛针般絮絮落下,混着崖边泥土汇成小水流,在昏迷的几人身下淌过。
下坠途中, 卫息抓住一坚韧藤蔓, 立刻让给了怀抱云姜的魏隐。因此四人中以云姜伤势最轻, 魏隐次之。
魏隐睁眼时,黑夜如墨,掩住了周围一切形迹, 周身寒意瑟瑟, 能感受到的只有湿润的泥土。他稍微一动, 左臂便有钻心之痛,似有重物压在上面。
低眸借着面前几尺内的昏昏光线打量,才发现是少帝, 双目紧闭地躺在他胸臂间,呼吸微弱到几不可闻。
才松下的气又提了起来, 魏隐探了探那额头, 明显感觉到不同寻常的热度。他们不知在这崖底昏迷了多久, 小皇帝素来病弱,定是发烧了。
这种时候……魏隐咬牙坐起身, 单臂抱起小皇帝, 摸黑四处寻找, 总算找到一个小小的洞口, 其他不论,胜在可以挡雨。
将小皇帝放下,魏隐又出去找人,又在附近发现卫息和名为子扬的少年。卫息情况算好,只是身上多处擦伤, 后背多了一个深深的伤口,但子扬却似下坠时头撞到了硬物,伤口流了不少血,即便被雨水冲淡后,在黑夜中依然看得出。
魏隐瞥过子扬一眼,先将卫息带了过去,略一思索,狠掐其人中让他清醒了过来。
甫一睁眼,卫息目光凌厉地出拳过来,杀气满满,被魏隐用右臂挡下。但二人都有伤在身,这一格挡,俱是眉头皱起,面露不适。
“陛下发烧了。”魏隐扯了扯嘴角,“你会照顾人些,去罢。”
无需他说,卫息已经第一时间看了过去,山洞内燃起小小的火堆,将那人毫无意识的脸庞照得透亮。
卫息担忧的模样映入魏隐眼底,他神色不明地凝视片刻,转头又钻入雨中,把生死不明的子扬带了回来。
对这个明显不喜自己的少年,魏隐也没多少恶感,与他利益无关的,他其实都懒得费心神去喜爱或厌恶,这个少年受小皇帝喜爱,人总不好丢在外面。
至于生死……就听天由命了。
子扬的伤势出乎卫息意料,但此刻除了给他包扎放在火堆旁,他们暂时也做不了甚么。
“咳……”云姜无意识的咳嗽引起二人注意,她的脸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唇色却惨白如雪。发烧于寻常人来说捱一捱也就过去了,对她来说却很可能会要命。
卫息眸光微动,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魏隐,终还是走过去,背对着魏隐将云姜外裳剥下,套上了他的外袍。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手有微微的颤抖,目光也别开看向虚空。
这种时候更好的脱去湿衣裳,放在火堆旁烘烤,但他知道了陛下身份,又有魏隐在旁侧………
魏隐见了,显然也觉得奇怪,但他只是皱着眉头也没多说甚么。
“方才走来山洞时,我顺便看了眼周围。”卫息开口,“此处应该并非崖底,而是顺着崖底下滑至此,他们搜寻,恐怕不会太顺利。”
起码要过了今夜,才能找到人,但这两个人的状况经过一夜,就不知会恶化到什么程度了。
“我早年随军医学过一些辨别草药之术,夜间目力也尚可。”卫息道,“我去外面寻些药草,陛下和子扬,就先拜托王爷照看了。”
魏隐撕开左臂衣袖,头也不抬地应了。他的左臂伤势不轻,内里似有骨头错乱,如果不早早接上,今后恐会有影响,但魏隐没把它当回事,给自己用布条简单扎紧了事。
他在回忆今日炸山一事,小皇帝的行踪暴露了,会出事是意料之中。但会用这种致命手段的人,没有几个,毕竟小皇帝的存在,如今还有用处,就连翁翡,也没有第一时间动作,就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这时候,火堆旁又响起低吟声,魏隐抬眸,见小皇帝满头大汗,身躯蜷缩着拼命向外滚动,再一步,就要滚出山洞了。
他定了定,终究还是起步去拦住。大约是发烧的缘故,小皇帝不喜欢火堆的热度,碰到他冰凉的手指,反而欢喜地握上来,柔软纤细的手指,牢牢扣住了魏隐,叫他微僵了身体。
他的不自然,来自于当初对小皇帝身份的误会,和想要将人强占在身边当作旧人念想的那份心思。
虽然魏隐在翁翡的劝告下,打消了想法,且告诉自己,这不仅不是她,还是注定要被牺牲的少帝,但如此独处时,他还是无法真正冷静。
受了雨水的浸染,腰间玉佩的香气也极淡了,再也散发不出让魏隐平心静气的气息,这时候少帝的举动,令他心底燃起不清不楚的躁意。
魏隐低眉看去,那张脸依旧和心中的容颜相似无比。他也是这几日才知道,小皇帝之前一直在用脂粉掩盖自己的容貌,具体为何……魏隐起初想许是阴氏那边着意如此,这会儿,心却微微跳了一下,另一种猜想冒了上来。
实在是这被雨水汗水湿润的脸庞,姝丽无比,看不出一点少年模样。
思及方才卫息的举动,魏隐神经被牵动,视线,慢慢移向了被卫息合拢的衣襟。
…………
卫息匆匆采了草药回山洞,已是满身泥泞,浑身像在泥水中打过滚,洞中的火明显被加大了,即便在洞口都能感到融融暖意。
他见魏隐在火堆上烤着甚么,仔细看去竟是一只鸡,不由挑了下眉,“王爷从哪处寻的?”
示意了下昏迷的子扬,魏隐道:“帮他脱衣时,才知道这小子怀里揣满了吃食。”
卫息:“……”是子扬的作风,恰好解了燃眉之急。
倒是脱衣,卫息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地上的云姜,见她形容依然同自己离开时一样,便稍稍放下了心。
他将草药放下,道:“意外之喜,退烧止血的药,都寻到了。先简单处理下,捣碎了敷在陛下额头和子扬伤口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