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姜笑了笑,想也知道,他不是那样的性格。
火上搭好架子,可以另外用来温茶和点心,还可以烤鱼,卫息剥出栗子,一个个埋进了火堆,噼啪的声音不绝于耳,让寂静山林有了动静。
让人惊喜的是,子扬抱柴火之余还逮了只野雉,可惜瘦瘦小小,想来是冬日寒冷许久没能饱腹了,肉也应当是柴的,吃起来没甚么趣味。
卫息拎着它颠了颠,“用来煲汤不错,会很鲜美,可惜带的料不够。”
云姜嗯了声,双手撑颌视线一直跟着跳跃的火焰,“子扬想吃,烤了给他罢。”
没有她的允许,子扬已经轻易不会再吃东西了。当初她因葵水痛晕过去,在床榻上待了整整一日,子扬也就耐住了一日没进食,她醒来后看到他已经饿得双颊塌了下去,双眼欲哭不哭,别提多么可怜了。
这也是她要带上子扬的原因。
自从驯住了子扬,云姜就对他很有好感,因为她记得,曾也有个这么忠心乖巧的人跟随着她,她的话语,即是他的心之所向。
可是那人的身份,她已经再也想不起来了。
白茫茫的寒气在唇边逸散,云姜发现,她近来忆起从前的事越来越困难了,只有真正碰到过去的人或事物时才能想起来。甚至于,她连自己以前的样貌都记不大清了,有时候看镜中人影,她眼熟之余,竟不知是像从前的她,还是习惯了如今模样。
过往在逐渐被淡忘,越来越鲜明的,是作为“谢长庭”的她,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一件好事。
栗子并不甜,果实也很小,全靠烤出来的点点香味诱人。云姜最后吃了点微酸的野果再喝了些热水果腹,这具身体养尊处优又娇弱,才在马车上奔波半日,就已经疲乏不堪,眼下添了淡淡的青色,极为憔悴。
卫息在马车中铺了厚厚的软被让云姜休息,他准备和子扬在外面将就。
但入睡前,云姜还是把子扬叫了进去,让他还是在马车内陪她,并在卫息不解的目光中解释道:“我夜间畏寒,正好子扬体热。”
透过车帘微小的缝隙,卫息才知道,所谓的□□只是子扬另盖一被,提供了手给陛下取暖而已。
即便只是这样小小的亲近之举,卫息的心中,依旧感觉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令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把抿直的唇角弯起。
山林的一夜,过得不可谓不艰苦,但三人都没有说甚么。他们一路没有怎么停留,只为沧州而去。这些风光对云姜来说算不得陌生了,卫息亦如是,唯有子扬会像个孩子般惊叹得哇哇大叫,给沉闷单一的旅途增添了不少色彩。
云姜有时候会摸摸他的脑袋,若有所思道:“如果有一日你不是子扬了,也不必再跟在我身边了。”
子扬听不懂,只会用那双小狗似的眼睛看着她,依旧是满满的柔顺。
离京城越远,城郡间就越显得紧张,有时候这一城的百姓想要通过其他城郡,都需要经过严密的盘问和检查,稍有不对都会被拦在门外。
他们一路行来,都被拦了两次,如今总算快到沧州。
云姜没想到外面是这样的境况,她在这具身体的记忆里没得到过,书里的剧情也不曾告诉她。城郡间不见平和,反而像防贼一样防范着彼此,这样的局面,不就是说明了京中皇权的威慑力并没有那么大。·
如果是这样,那那些为了这个权力争来夺去的人,又有甚么意思呢?
本来,云姜就很不懂为甚么书中说魏隐会干脆回了封地,最后也没有交待各人到底如何了,他是权欲心那么重的人,怎么会轻易受了一个小皇帝的欺负,还被“赶”回老家呢?
换个思路想,是不是故事根本就没有顺着子玉所想的发展,而是另有结局。
云姜没有将疑惑藏在心底,直接问了卫息,他随卫烈四处奔波,应当很了解雍朝的状况。
卫息如实地对她说:“雍朝这几年确实不太平,各地只上报了流寇匪害,实际上州郡太守、刺史都隐瞒了不少事情,父亲说,他们是各有心思。”
前朝梁帝的时候,京城外就乱得很,郡县各行其道,宛如土霸王,反正朝廷也无力去管,他们每年只需要上交点赋税就行了。在谢宗夺位之后,清除了不少这样的人,但有些位置也不好动,他的雄心壮志,根本就没有完成就骤然离世,留给了儿子一个还不算完整的国家和一群忠心的臣子。
如果谢长庭是个和他父皇一样出色的雄才也就罢了,可惜幼主无力,朝廷中几波势力又各自相争,导致了与前朝离奇相似的局面出现。只要有地方尝到了甜头,就会有其他人纷纷效仿。
卫息记得,父亲曾经长叹道:“如今,只能盼陛下早日亲政,肃清乱局。”
雍朝之所以还能维持表面的安稳,不过是时候未到。
一时兴起的外出,没想到还能得到这些信息,云姜垂眸,沉思不语。
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低落,卫息想出声安慰,忽然听得周围动静。
“谁?!”卫息如闪电般拔地而起,迅速到了灌木丛旁,随着他的一声大喝,一个身形矮小的男子如惊兔般仓皇出逃,不出一丈就被卫息捉住了。
男子高喊着“壮士饶命”,跪地解释,“我只是附近村庄的村民,听到这里有动静就来看一看,绝无歹意啊!”
卫息扫过男子鞋履和腰间匕首,冷声道:“恐怕不只是好奇。”
他领兵四处巡逻时,就遇见过不少这样的人,看到哪里有动静就去探一探路,都是些不怀好意之徒,伺机打劫罢了。
好些过往的商旅,就是被这样害了。
男子埋伏在灌木丛中时,听到了那么几句二人的谈话,猜测他们身份不凡,且捉住他的人神情冷酷,面对他的百般求饶也无动于衷,目光像看死人一样,定是见惯了生死之辈。
他心知踢到了铁板,一味求饶也没有用处,干脆趁着对方不备使狠力一推,就抬头往对面看上去最弱小的少女身边奔去。
岂知这一眼,就叫他色授魂与,失去了神智,连脚步都慢了下来。
火光将少女的脸映成了淡红,她的面颊,如春花一般美丽,但她的眼神,却和那个男子看他时并无不同。
“扑通”一声,男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脑袋和身体分了家。
血水兹声飞溅,足有丈高,避开了云姜所站的地面,将周围染得一片血红。
子扬收起碎星辰,面无表情地瞟了眼男子,冷酷的模样就像突然恢复了正常的神智,但也仅仅是那一瞬,很快他就高兴地向云姜求夸奖去了。
他杀人的方式总是这样利落而血腥,带着天真的残忍,卫息收拾残局时余光注意着这主仆二人,见陛下脸上并无不适,也就放心了。
“他们的据点应该不远罢。”云姜凝视着暗红的地面说,“反正也快到沧州了,不如先去看看这周边的风景。”
她指的风景,当然是这些敢对他们下手的匪徒。
卫息查探的手法很有一套,没过多久几人就知道了,男子的确来自于山下的小村庄,只是那个村里的所有人早就暗地成了劫匪,专门对一些过往的外地人下手。
借着作为村民的伪装,他们常常能够出其不意,不知有多少亡魂因此流落他乡。
知道了位置和大致的人数之后,卫息就回来了,脸色沉沉,说是不好打草惊蛇,只能明日一早就报到沧州刺史那儿。虽说县官不如现管,附近的县丞管起来更快,但谁也无法保证这些人是不是受了庇护。而那位沧州刺史,据卫息所知手段最是凌厉,治下严明,不可能会看得上这些乌合之众。
卫息所说的沧州刺史,名翁朝,由他的叔父翁翡一手提拔至此。
翁翡便是沧州前刺史,很得民心,在前朝时,还曾经有人想拥他为帝。
翁家是江南世家,翁翡又尚了当时梁帝的妹妹——娴敏长公主,风头一时无二。他看似和皇家联系紧密,但实际上众所周知的是,梁帝是为了抑制翁翡的野心才让长公主嫁去了沧州,当时许多人都劝翁翡不要领受,但翁翡不仅与长公主成了亲,还恩爱无比,诞下一女,奉为掌上明珠。
可惜,娴敏长公主在嫁给翁翡的第十年因病香逝,他们的女儿也在十五岁那年骤亡。世人言翁翡大受打击,辞退刺史一职,从此隐匿于人前,寻常人再也无法得知他的消息。
刺史一职,也不是那么轻松落到翁朝的手中的,若非凭着铁血手段和杰出将才,即使翁朝是翁翡的亲侄子,他也不可能坐得稳。
翁朝的传闻,卫息听说过不少,同为杀伐果断之辈,他对此人有着天然的好感。
翌日一早,卫息就带着他们入乐沧州。
凭借着卫氏亲印,卫息在刺史府上很快就见到了翁朝,近日因为朝廷派了人来调查舞弊一案,翁朝都没有外出。
“卫公子,久仰令尊大名。”甫一见面,翁朝就很客气,他肩阔腰挺,身高八尺,不似江南儿郎,像是塞外的那些粗犷大汉。但他的性格却很沉静,心细如发。
曾经,有人偷走了他的兵符,用途未知。当时刺史府人人自危,翁朝却很悠然,依然每日照常做公务。他对身边人说,“问心无愧者,这十日都无需做任何事,听从吩咐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