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马车的时候,她朝那位宁长史瞥了一眼,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蓄着山羊胡,眉眼温善,但她知道此人必然不是善与之辈。
当她刚要迈步进门,忽然瞥见了凑到长史身边的年轻武官,样貌堂堂,她脑海有什么一闪而过,太快她没有抓住。忍不住对武官又多打量一眼。
武官抬眼接触到她目光,立即躬身垂首。
她进了别馆便打量起这里的环境布置,倒是雅致,有几分南梁的建筑风格,更多是北雍的雄厚大气。
她踏进正堂,宁长史当面对她歉意道:“德王殿下本欲前来迎接公主,奈何今早得陛下相召入宫,特命臣前来,失礼之处,望公主海涵。”
她冷冷瞥了眼宁长史,不咸不淡“嗯”了一声。道了句乏累,起身去了暖阁。不顾宁长史还有千言万语要说的表情。
回到暖阁,她朝软榻上一躺,卸掉一身的疲惫。
外面有南梁的官员要禀事,她让韩女史出去回他们:“一切他们自己拿主意便可,无需询问她的意见。”
萧黛一个长在后宫十八年的公主,哪里懂得朝廷国家这等大事,询问她也是白问。最后还是他们拿主意,有她在不过是一个形式,让她知晓这个事罢了。
韩女史转身回来端着一杯热茶给她,她接过瞧见杯中自己的倒映,脑海中再次有什么一闪而过,这次她抓到了一点,似乎是倒映,除了她还有一个人的倒映。但是是谁的,她想不起来。
这是萧黛的记忆。
她又回忆起刚刚在大门前见到的那名武官,模糊觉得似乎是有一点点面熟。
但是萧黛养在宫苑,鲜少出宫门,怎么可能认识北雍的一名低阶武官?
或许只是与萧黛曾经见过的某个人像罢了,她自我解释,也就不再费神去琢磨。
大雪下了一整日,直到入夜才渐渐停下,次日晨起便瞧见窗外银装素裹,琼枝玉树。
早膳后,她站在阁前看着几名宫婢堆雪人。
南梁虽然冬日也下雪,但是少有能够下这么大的。宫里的规矩多,宫婢也都被束着,如今到这里,得她吩咐她们也就放开了手脚嬉戏。
不多会儿一个雪人便堆了出来,安了五官后,还取了馆内一仆从的帽子戴上,一名淘气的宫婢不知从哪儿抓来的一些枯草装饰在雪人下巴上,然后跑过来对她道:“公主瞧瞧像不像那个讨人厌的宁长史。”
她瞧着忍不住笑了几声。
恰时一个宫婢匆匆来禀:“德王殿下过来了。”
第92章 无题-3
唐小诗脸上笑容渐渐敛起。
韩女史对几个还在玩雪的宫婢招手:“伺候公主更衣梳头。”
“不必!”她扬手道, “煮碗热茶过来。”转身进了阁子。
韩女史不明其意,跟着进去。
唐小诗在榻上坐下来,接过茶碗不紧不慢喝着。
再次有宫婢进来传话:“德王殿下在前堂等候多时。”
“等喝完这碗茶。”她漫不经心道, 捧着茶碗, 顺便暖暖有些微凉的手指。
一碗茶慢悠悠喝完, 她身上暖和, 再次有宫婢过来禀报,她才懒洋洋地起身, 披上裘衣朝前堂过去。
走到前堂廊下,护卫见她只是躬身施礼未开口,她听到堂内一个浑厚的声音。
“本王在此等候已经两刻,还未见到兴和公主,贵国便是如此待客?”语气轻蔑嘲讽。
没有听到南楚这边人的回话。
那个陌生的声音再次道:“听闻贵国公主离开梁境之时, 赵麟将军前往相送。赵麟将军乃是贵国为数不多的俊杰,也是本王最敬佩之人。沙场上见过几面, 只是各为其主,不能成为朋友。成为对手,也不算可惜。”
再次没有听到南楚这边人回应,唐小诗迈步走到正堂门前, 朝里面瞥了眼。坐在上首的男子, 身材魁梧,坐姿挺拔,一身锦缎华服,面容严肃冷峻, 即便带着笑意也让人觉得冷飕飕, 无半分亲切之感。
“让德王久等了。”唐小诗嘴角敷衍一笑,迈着步子跨进正堂。
走到堂中对德王敛衽一礼。
德王已从胡椅上起身迎上前几步, 拱手回了一礼,朝她面容打量几眼,笑道:“公主的确让本王久等了。”
“久不过昨日城门外一等吧?”她语气冰冷。
德王冷笑一声,解释:“是本王失礼,昨日抽不开身,公主见谅。”
她淡淡扫了对方一眼,也不再与他讲什么虚礼,径直走到上方另一侧的胡椅上坐下,瞥了眼刚刚陪坐的官员:“这里有本宫在,刘大人去忙别的吧。”
刘大人愣了愣,朝她询问看了眼。唐小诗笑着点头示意,刘大人这才领命退下。
德王微微错愕,看着刘大人出去才走回原位坐下,目光打量对面的人,娇颜如花,眉目秀气,嘴角梨涡浅浅。虽然此时还在生着气,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她的那份烂漫之气。眼神也不似别人发怒时凌厉,只是略带几分冰冷罢了,根本无威慑力。
“公主一路辛苦,听闻途中受寒病了一场,不知现在身体可大好?”招手让门边侍立的小厮将暖炉朝唐小诗身边抬了过去。
“多谢德王关心,早已无碍。”她态度依旧冷淡。
“我北雍冬日不比南梁温润,洛城气候寒冷干燥,公主可还习惯?”
“今后或许会习惯。”
李衢闻言呵呵一笑,点头道:“也对,总是能习惯的。”
唐小诗斜了他一眼,忽然见到对方目光温润,与硬朗冷峻的五官完全不符,让她有些怀疑面前这个人是不是芯子也是别人。
“德王殿下,我一直有句话想当面问你。你为何指名要迎娶我?我是父皇众多公主中最不受宠的一位庶公主。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你都不该迎娶我。”
李衢冷笑摆了下手:“不,我有目的。”
“什么目的?”
李衢不紧不慢回道:“公主说的目的指向的是你的父皇梁帝,以及梁国的荣辱。而本王的目的是赵麟将军。”
唐小诗心头一震,不可置信盯着他。
萧黛与赵麟的事情,之前除了他们两人的亲近之人外,并无他人知晓,即便是后来萧黛以死相逼梁帝,这件事情也是被梁帝压下来,只有后宫的几位妃子和经此事的臣子知晓罢了。
直到最后淮州赵麟来相送,唱起那首《槐桑》才有人听出这背后的意思。只是那已经是她在和亲的路上了。
在北雍指名要迎娶他之前,连梁帝梁后都不确定她与赵麟的关系,他身为北雍皇子,怎么会知晓?
她惊愕又疑惑盯着李衢许久。
李衢笑而不言。
她脑海慌乱一阵后,心头一紧,质问:“赵将军身边有北雍细作?”而且是赵麟最亲近信任之人。
她顿时慌了,许多萧黛的记忆全涌了上来,还有昨日见到的那个一二分面熟的武官。她此时可以完全确定,萧黛之前见过那个武官,但是想不起萧黛在哪里见过那个人。
河阳原一战,赵麟之所以会惨败,大梁十数万将士埋骨河阳原,原因在此。
李衢低眉一笑:“公主果然聪颖。”
“你不怕我将消息传回去?”
“不怕。”李衢淡定道,“如果赵麟将军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为何败,还不能肃清身边的细作,他也不配做我的对手了。”
“是你不配做他的对手!”她怒道。
李衢摇头不屑轻笑:“公主没听过兵不厌诈?战场上难道公主还要讲仁义吗?”
她愤怒瞪对方,李衢视而不见,自顾摆弄腰间的一块玉佩,而后将玉解下来递给她:“今日前来匆忙,没有备礼,这块玉佩,便当是本王见面礼。”
唐小诗看也未看,转目望向一旁暖炉。
李衢也不气,将玉佩放在小桌上。
“公主养在深宫不谙朝局疆场,当然,今后也不需要去明白。正月十八,便是你我大婚之日。”李衢站起身朝外走。
她瞪着那个高大威武的背影,抓起玉佩就朝对方头砸去。
李衢侧身躲过,伸手抓住,将玉佩翻看了下,道:“本王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说完将玉佩朝唐小诗旁边的暖炉中一丢,穗子立即燃了起来。
他声音旋即冷了几分,语气带着些许威胁:“本王要的东西,也同样没有得不到的。”邪佞一笑,“即便是公主,也一样。”
她心中暗骂几句,在李衢离开后,她缓了缓压下怒气,再望向一旁暖炉,一块掌心大小的圆形白玉正置于炭火之上烤灼,背面上有两行字。
她惊了下,立即叫人将玉佩取出。
当白玉佩冷却擦洗干净递到她手上,她立即翻看背面,两句诗:桃夭夭而不知夏,莺啾啾而不及冬。
她忙翻过正面,是精雕细琢的花鸟纹路。
“公主,这玉有什么蹊跷?”韩女史见她神情紧张,小心探问。
“这……”
萧黛记忆中,这玉佩最初是梁帝赐给其母妃,因为这两句诗寓意不好,齐母妃不喜。萧黛幼时不懂,见花鸟雕刻栩栩如生,很是好看,便要了去。
玉佩在很多年前已经遗失了,具体是哪一年怎么遗失,已经久远有些记不清了。
它怎么会在李衢的手中?
“韩女史,你暗中让人打听一下,德王李衢是否去过我大梁国都。”
韩女史不明其意,见她神情不对,也不敢深问,领命退下。
数日后,韩女史回禀,李衢从未去过大梁,更别说是国都。
“从未?”
“是打听到的消息如此,但是,若是他秘密前往,也只有亲近的人知晓,是打听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