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不再是除夕那日冷清,黄昏时分街道上已车水马龙,拥堵非常。
洛城的上元节与梁都不同,也与以往她经历过的前几个时空的上元节有差异,但是相同的还是满街的灯笼和吃喝玩乐。
这一天全城的百姓都好似放了假一样,比肩接踵。唐小诗穿得臃肿,又披了厚厚的斗篷,一条街逛下来就累的有点虚喘。
她正准备找个位置好的茶馆,进去一边歇息一边从高处观灯,却见到迎面走来的李衢,他穿着倒是轻便,连个斗篷都没有披。
“公主出来挺早。”
“早吗?”她都到了快日落才出门,顿了下,反应过来李衢去过别馆。
“街上人太拥堵,本王带公主去个赏灯好去处。”抬手朝前面指了指,人便走了去。
唐小诗正犹豫,忽然被身边经过的人重重撞了下。已经不知道是被行人挤撞多少次了,这样赏灯的确太过艰难辛苦,随他过去。
“去什么地方。”她追上去问。
“齐云楼。”
没听过,听着名字好像是个不错地方。
齐云楼是一座三层阁楼,位于两条主街的交叉口,此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客人和伙计叫嚷声此起彼伏。
伙计刚迎上来,一个人拨开身边人从楼梯上匆匆下来引路。
此人便是那个面相一二分熟悉的武官。
一行人到了三楼雅室,面对街道有一楼台。唐小诗迫不及待走出去,朝左右街道望去,一条火龙向南北蔓延。街道上行人的叫嚷声也小了些,顿时安静不少。
李衢走到她身边,笑道:“此处视线还算不错吧?”
“尚可。”
“公主的好是什么样的?”
“自然是那里。”她朝南面的一处指去。
李衢顺着她手望去,是洛城南城门楼。
“公主的要求不低。”
唐小诗笑笑,回头看她半认真半玩笑道:“你信不信将来我会站在那座城楼上俯瞰整个洛阳城的灯火?”
李衢面色僵了下,目光也冷淡下去。
她笑笑没再接这个话题,垂目看向楼下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灯笼和熙攘的人群。恰时正有花车巡游至此,花车上是六七名女子在跳舞,前后各有几名乐手在吹奏击打乐器。
街上人声鼎沸,花车前后更是围了好几层,行得很慢。
“本王会带你去那儿最高处看灯火。”
身侧传来李衢低沉的声音,唐小诗愣了下,回头看他,顺着目光望向北侧,是皇宫所在。
愣怔须臾,她讥笑:“我不会去。”
“为何?”
“不为何。”虽然与南梁算不得多亲近,但终究是萧黛的母国,有萧黛的亲人,有她最深爱的人。
想到赵麟,她忽而心中又一丝失落,目光再次南望,抬头望向明月。赵麟此时定然是坐在军营的某个僻静之处,昂首望月在思念着萧黛。甚至会偷偷流泪吧?
那日送别,他忍了又忍,才没让那滴泪从眼中滑落。
李衢望着她的神情,猜到她心思,也朝南方看了眼。
“你该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梁国公主,更是我大雍德王未来的王妃。”
“那又如何?”
李衢脸黑了下来,目光也冷的吓人,转身走回室内。
唐小诗未搭理他,继续欣赏明月花灯,望着近处或远处的灯火。
“萧黛。”李衢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几分凌厉,“你与赵麟已是前尘往事。”
唐小诗转身头,瞧见坐在桌边的人面寒如霜。
她走进室内,瞥见那个武官正立在门边,笑着走过去,在武官面前站定。
武官略显紧张,垂首对李衢道:“殿下若无吩咐,属下先退下。”
“我在梁都见过你。”唐小诗平淡开口,拦下他。“多年前就见过。”
“公主想必认错人了。”
“我知道你多年前便是德王亲卫,你去过梁都,德王想必也去过。”
第96章 无题-7
唐小诗回身望着李衢, 李衢冷冷看她一眼,回过头微微垂着目光,随手捏着盘子里的果干。
“殿下, 如果我没有猜错, 你早些年就已经认识我了。那块玉佩就是那时候到了你的手上。”她走到李衢对面坐下, 凝视他。
李衢冷笑一声, 让武官退下,却不答她话。
“我知道我说这些对你来说没什么意义, 但是我要告诉德王的是,我与赵麟即便此生不见,也同是梁国人。”
这一条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也是萧黛和李衢之间最深的沟壑。
李衢捏着果干的手指用力,果皮绽开, 暗红色果肉被挤出。
片刻,他放松下来, 抬眼望着唐小诗,眸光也褪去了刚刚的愠色,笑了下:“这是当然。”说得不咸不淡,侧头看了眼窗外的圆月, 起身复走了出去。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楼下街道上热闹的声音传来。
许久,李衢回头看着唐小诗,正在摆弄桌上的一盏花灯,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很认真。
他心口莫名憋着一口气, 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公主可记得五年前的上元节?”
唐小诗手上动作停下,萧黛自然记得, 那是她第一次出宫去逛灯市,她从不知道原来梁都的上元节竟然那般的热闹,宫外的世界原来那般丰富多彩。相较而言,皇宫就是华丽的坟墓。
她像个放出笼子的小鸟,带着宫婢到处玩耍,一直到了次日清晨才回宫。
她朝李衢看了眼,明白他之意,他是那次见过萧黛的,但萧黛的记忆中并没有他。
“公主可还记得一个坍塌的花灯架子?”
这是当夜萧黛遇见比较惊险的事情,记忆还是清晰的。
一丈多高的灯架上挂满了各种式样的花灯,灯架前围了不少的百姓在玩猜灯谜的游戏,萧黛也兴致浓浓的在猜。
灯架后方一个人大汉忽然被人打飞直接撞在了灯架上,灯架当即朝前倾倒。几个宫婢拉着她朝旁边躲,几个跑到她面前帮她挡。
街道上人挨着人,根本散不开,眼看着灯笼要迎头砸下来,她抱着头惨叫。但是灯笼意外没有落下来,等抬头睁开眼,才瞧见有两个人撑起了灯架。
想到这里,她忽然忆起其中撑灯架的人正是那个武官。
“你当时就在?”
“是。”李衢目光略显幽深,好似还在回忆过往,嘴角噙着微笑,“当时所有的人都不顾形象四处窜逃,多半跑不开被挤倒在地。却只有你身边站着一圈人将你围在中间,而你正抱头直直站着,引起我的注意。”
她冷笑,萧黛若是能迈开步子绝不会站在原地不动。
“风波过后,本王瞧见一个男人挤到你的身边,窃走你身上的玉佩。本王命人去帮你夺回,自己好奇就跟你而去,奈何街道上人太多,眼看着你被另一波人带走。最后只留下那一块玉佩。”
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之前所谓的玉佩是别人相赠?
“你怎知道我身份?”
“这不难查。”
“为何查我?为了还玉佩?”
“是。”李衢毫不迟疑回答。
唐小诗清楚这个答案不纯粹,里面掺杂着别的用意或目的。
她冷笑一声:“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你放在赵将军身边的人又知道我与赵将军之事,为何还要娶我?如果不因为你娶我,或许赵麟如今已经被处死,这对你和北雍来说都是天大好事。”
李衢直直看着唐小诗没有说话,楼台上晃动的灯火将他脸照的明明灭灭,神态也更加落寞。
许久,他声音低沉:“我以为梁帝会处死赵麟……我没想到……”长吁一口气,无力靠在栏杆上。
“你没想到我敢为他不顾家国、不顾生死,你更没想到梁帝最后会放了他。”
李衢苦笑。
他的确没有想到,这是他的失算。
“你娶我……因为我恨赵麟将军。”唐小诗讥笑,“我以为你堂堂一国亲王,会是胸怀宽广,行事磊落之人,没想到竟是如此……无耻小人!”
她站起身,走到门前顿下步子,转身道:“多谢德王今日坦白。”开门出去。
没有多大的愤怒,也没有多深的怨恨,让李衢有些迷惑。
萧黛对赵麟的爱,从她救赵麟之事便能够体现出来。爱赵麟越深,就该恨他恨大雍越深,可她自始至终之事怨,之事恼怒,却没有那种生死仇恨,这是不正常的。
也让他不知道对方心思到底是什么。
收回目光望向桌上的灯笼,上面多了一只紫红色的蝴蝶,应该是刚刚用酒液画上去。
武官进来,走近前,低声劝道:“殿下为何与公主那么说?让公主误会殿下。”
他回头朝楼下望去,唐小诗走出齐云楼,渐渐融入街市的人潮之中,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如果我说了心里话她不会信——连我自己都不信。”
正月十八。
唐小诗坐在梳妆镜前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左看右看,今日的自己格外明艳。
萧黛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一身嫁衣嫁给赵麟,幻想与赵麟生儿育女,幻想他们暮年还能相依相偎赏月赏花看夕阳。这是萧黛毕生所求,然天不遂人愿。
不由感伤起来,心中跟着一阵针扎疼,眼泪也不受控制溢满眼眶,赵麟的面容不断在脑海闪过。
从蠡湖相遇到宫宴重逢,从御花园邂逅到春游促膝长谈,从牢中的探视到北境送别。
心口痉’挛,她痛的不能自已,紧紧抓着心口,婚服被揉皱。
韩女史等人顿时慌了,立即命人去请太医。
“没事,不用。”她虚弱道。
这种弄疼痛太熟悉了,是萧黛的情感体现,医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