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笑一声。
“你真以为,我大魏政三省是摆设,如此有违礼法昏庸之举,即便朕想立云仪,下一刻,沈埕安便会动用他在朝根基,联合言官午门城下谏言,全体请旨处死云仪。”
“国有国法,朕当政,即便皇权独揽,也不能寒了文臣之心,昏庸无道,擅自妄为,乃为政大忌。”
她递上这根棍子。
“万方有罪,在朕一人,云仪为朕受的,朕还给他,从此,别到朕跟前,朕没兴趣听这些无用之话。”
云虚子看着这根立威棍,鬼使神差的握住它。
“你是天子,是皇上,即便擅自妄为,谁又能拿你如何?他为你拼了命,你保他一次,又怎样?”
苏琉玉死死攥拳。
“多说无用,他的心意,朕回应不了。”
说完,看他久久不动,只能走向门外。
但是刚刚踏出一步,却被一股大力袭向后背,让她一个不防,直接半跪在地上。
“你根本不配!苏琉玉,你就是个混账!”
“......”
这力道又猛又重,让她辩驳全部卡在喉咙,只觉得后背钝痛难忍,刚想站起来,一击重棍打在腰迹,让她直接趴在地上,一脸狼狈。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她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这立威棍,是素来震慑犯人之用,连挨两棍,饶是她武学惊人,都受不住如此大力。
她只觉得后背火烧火燎,叫嚣着痛楚。
“这就受不住了?他为你挨的,又岂是这两棍!”
苏琉玉死死咬牙,盘腿坐在地上。
“你要打,能不能先给人一个准备。”
“......”
她说完,伸出颤抖的手去解身上的龙袍。
“皇家龙威不能有损,这龙袍,你打不得。”
“你!”
龙袍褪下,露出里面明黄色的绸衣,还有清瘦的后背。
苏琉玉盘腿坐在地上,闭上眼。
“一百杖,还给他,从此两不相欠。”
云虚子握住手里的棍子,手腕青筋暴涨。
“对,两不相欠,你挨了这一百杖,命都没了,确实能两不相欠。”
“你这人,废话真多。”
她说完,回应她的,是一声打在背脊的闷棍声。
她忍着泪,死死攥拳,心底无声嘶吼。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每一棍在耳畔呼啸,带着劲道的利风,让她后背绷紧,手都在发抖。
痛楚席卷脑海,让她想痛呼出声,但残余的一分理智,让她死死咬牙,口中全是腥甜。
朕......朕想分期还款!
“我再问你一遍,你答不答应。”
云虚子手也在抖。
他放出一句狠话,希望她可以回头。
“如今才不过三十杖,还有七十杖,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揍你,你现在反悔,也可以。”
才......三十杖......
苏琉玉额发间全是冷汗,她咽了一口血沫,唇颤了颤。
“确实很疼。”
她喘着粗气,感觉后背已经麻木了。
“但朕这条命,想自己扛,从不欠人。”
云虚子看着她后背一片血迹,根本没办法再下手。
气急打了这么多棍,是知道她有保命之药,但死不了是一回事,这伤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看着她痛的发抖又紧绷的后背,一下子把棍子丢在地上。
那棍子染了血迹,滚了几滚,落在她面前。
“苏琉玉,你真以为还了这一百杖,你就能两不相欠,你永远欠他。”
“呵。”
苏琉玉苦笑一声。
“也是,朕这一身武学,也是因为云仪才有所大成。”
云虚子脸上一变。
“你想如何!”
他话音刚落,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再看,只见她手持一把怀中匕刃,划断右手经脉,那血瞬间溅了一地。
“武功,还给他。”
云虚子怔怔的看着那一地的血。
疯了!
这人疯了!
苏琉玉浑身颤抖,草草包扎一下,把血迹全是擦了,又去拿那地上的龙袍。
她左手吃力的一点点把那龙袍穿在身上,外表看来,根本看不出受了重伤。
云虚子看她脚步沉稳的推开门。
午间阳光高照,那背影刺的他眼睛发痛。
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这个疯子!
他死死咬牙,走到外面。
却见外面人潮已经散了。
他看她装作无恙伸出左手,揪住沈怀舟的袖角。
“回宫吧,师父。”
“琉玉,你受伤了。”
“小伤,他被朕揍了一顿,回去包扎一下就好。”
蠢货!
云虚子怒骂。
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脱了龙袍。
外人看来,也不过袖中渗血,但那致命的伤,全掩在那衣袍之下。
他手指发抖。
松了握,握了松,最终还是放下。
她有那保命的药。
自是无事。
有了药。
自然无大碍。
他心里这样想。
到底良心过意不去,跟了上去。
苏琉玉步伐沉稳,咬牙着上了御驾,又一路撑到御书房,借口把自家师父赶走,这才让人去把太医请过来。
宫道之上,沈怀舟到底是放心不下。
他眼皮一直跳,这几年,一旦自家徒弟出事,他便心神不宁。
刚刚从大理寺出来,虽一路无恙,但直觉却让他又迈进了御书房。
只是踏了进去,却闻到一股子血腥气,让他脸上一白。
“琉玉!”
第五百六十四章 这里是,长清村?
夜幕西垂,残月高挂。
明德殿灯火通明。
老太医跪了一地,颤巍巍的汇报。
“皇上经脉受损,以后执政握笔无甚大碍,握刀怕是再不行了。”
“这手伤也罢了,按脉象看,皇上伤及根骨,这才是大患。”
“后日御驾出行,一路必定颠簸劳苦,皇夫还是劝劝皇上,养好龙体要紧。”
沈怀舟坐在床侧,把染着血的绷带放下。
他眼底一片痛色,把她额发小心别在耳后,这才起身走到外殿。
“御驾还是要安排,此次出行还有劳太医,照顾好皇上。”
什么!
老太医们一惊,连忙阻止。
“但龙体伤重,要是出行......”
沈怀舟心里叹了口气。
“先退下吧。”
作为师父,她的性子他又怎会不懂。
向来以国事为重,御驾出行又是准备许久,怎会耽误?
他净了手,除去血污,准备去小厨房,看看熬煮的伤药,却不想经过回廊,发现倚在廊下的人。
“这是化瘀丸,你拿给她。”
沈怀舟没动。
他看向月下的带着斗笠的云虚子,袖中之手紧握。
“她伤重,不宜出行,有这药,可好大半。”
云虚子上前一步,递给他。
“按她说的,从此之后,两不相欠,以后贫道自也不会过来。”
沈怀舟伸出手,接过药,看他准备离去,突然叫住了他。
“等等。”
云虚子脚步一顿,讽刺道:
“怎么,想找贫道算账?”
沈怀舟看着手里的药囊,又看向回廊下的云虚子。
“这位道长,不如进内一叙,喝杯茶。”
明德大殿,茶香四溢。
沈怀舟端坐在茶案间,执手点茶。
茶道静心,君子无不爱茶,只是自成婚,便无半点精力在热衷此道。
他看着这茶盏,温润一笑。
“琉玉自小聪慧,我自承袭教导,便也想把这茶道传授给她,但她却不热衷此道,只一门心思读书考学。”
“这些闲来消遣之物,向来不入她的眼,茶道如此,感情亦是。”
他轻抿一口茶,看向他。
“道长说她无情,但作为师父,也想为她辩驳一二。”
云虚子手指摩挲拂尘,并没开口。
沈怀舟目光流露出怀恋,眼眸里全是温柔。
“琉玉十岁拜师,当时境遇凄惨,便想着行商,贴补家用,那时文人学子读书,不比如今,书本是奢靡之物,她便想从此处下手。”
“她说,我只是想要读书而已,想要更多人读书。”
“十一岁那年瑜南洪灾,这时候,她已经赚了不少银子,说来见笑,这笔钱,她原是想着带着她娘隐居在外,只是百姓受苦,她于心不忍。”
“她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必要共存亡,共患难。”
“道长今日说她重伤,不是十岁,而是她十一岁。”
说到这句话,他眼里浮出一抹痛色。
“瑜南洪灾后,她虽捐了银子,但还是想隐居在外,那时她知道她责任,便百般抗拒,被我抓回来,打了一顿,她那半点私心,在之后也不敢再有。”
“那是她第一次,为自己而活,也是最后一次。”
“为帝当政,民为本,民为先,民为重,她担了这责任,便时时不敢相忘。”
“十三岁入朝,伐金,灭金,征元,这些年为国为民,她心里,装的下江山,装的下天下,装的下万民,却独独没有把自己装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