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如卿给自己打了会儿气,不再看陈远庭,硬生生顶着他的目光直到宴席结束。
阮世子临走前还笑着道:“小丫头,下次还让你给我斟酒。”
霍如卿只差没送他一个大白眼。
好不容易熬过这难捱的时光,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之前拉她过来的碧岭走来,她目光有些复杂道:“卿卿,二夫人要见你。”
霍如卿面容顿时一僵,有些苦恼道:“碧岭姐姐,我没做错什么吧?二夫人不会是想把我发买出去吧?刚才真的不关我的事。”
“这是主子们的意思,你只管跟我来便是。”
碧岭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她说完之后迟疑了一下,又道:“我不知你是不是故意想引起侯爷的注意,但灵犀阁早在十年前便被封存,平日里只有几个女使定期打扫,除了侯爷其余人都不得入内,更没什么洒扫的女使,你待会儿最好实话实说,便是想要引起侯爷的注意,也没什么的。”
陈夫人现在巴不得自己儿子看上哪个女人,别说侍女了,就是秦楼楚馆里的歌姬她都认了,总比大儿子这一脉绝后得好。
碧岭也是看方才宴席中侯爷似乎多看了这小丫鬟几眼,若是日后真成了,少不得她还要敬重几分,这才提点她,想来二夫人也有这意思。
霍如卿却只觉得日了狗。
才第一天,整个陈家就都知道她有问题了,难怪刚刚陈远庭盯着她看,流年不利啊。
她心中哀叹了几声,脚步却跟紧碧岭,很快就到内院见到了二夫人。
二夫人其实是陈远庭弟弟的妻子,但因陈远庭一直未再娶,所以家中事务都由她操持。
方才那样的事情无论放到哪个勋贵人家,恐都会迁怒到犯事的女使,但二夫人却丝毫不见怒意,反倒脸上带着笑,似乎对霍如卿颇为喜爱的样子。
若是能解决陈远庭的问题,别说犯这点笑话,便是再大的事也无妨,陈夫人只会夸奖她,而不会怪罪她。
二夫人想得很清楚,因此一见到霍如卿便笑着道:“你不用害怕,我没有罚你的意思,你叫卿卿是吗,真是个好名字。”
霍如卿维持着职业的假笑,非常恭敬道:“见过二夫人。”
二夫人指了指身边的位置,柔声道:“来,到我身边来。”
霍如卿真不想和她坐在一起,感觉就跟坐在一只母老虎身边一样,二夫人这笑一看就不怀好意。
但拒绝不是她现在能做到的。
于是霍小可怜只能战战兢兢坐下,祈祷二夫人等下不要说什么让她立马跑路的话。
二夫人带着十分善意的笑容,手掌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她道:“卿卿可是倾慕侯爷?”
霍如卿脑瓜子一疼,觉得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而就在霍如卿努力措辞的时候,突然有个小厮打扮的人进来,朝二夫人行了一礼,这小厮恭敬道:“二夫人,侯爷想见见这位姑娘。”
他用词十分客气,称她为姑娘。
二夫人眸光一亮,当即也不拉着她说话了,只催促她起来,和气道:“既是侯爷想见,卿卿你快去吧。”
霍如卿没有拒绝的机会。
她心头升起强烈的完蛋感。
但这种感觉并不能阻止事情的发生,她最后还是见到了陈远庭。
万幸的是这位十年前的贵女杀手并没有认出她,霍如卿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书房作画。
陈远庭以前是个极温柔的人,霍如卿只要一想起他,永远是他眉眼带笑、如春风拂面、陌上花开的样子。
但此刻的他却完全变了模样。
他身上带着浓郁的沉寂、孑然,和挥之不去的孤独感。
包括他书房里的摆设装饰,没有一件色彩鲜艳的,霍如卿记得他以前很喜欢从卡扎尔小国进贡来的彩宝琉璃瓶,说这种绚丽的颜色十分美丽,似她的眼眉,可如今他书房里只有灰白黑三色。
仿佛他整个人也只剩下这三种颜色。
霍如卿难得有点愧疚感,她捡着机会狠狠骂了句009:“你看,都是你害的,好好的人变成这样。”
009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想和她争辩。
小厮将她带到书房后就离开了,只剩下霍如卿一个人站在书房中央,陈远庭还在认真作画。
她等了一会儿也没看他出声,便小心翼翼往前挪了几步,探头偷偷的看。
他笔下绘的是个美人,美人眉目带笑,五官精致,眼里似有一汪星辰。
陈远庭小心翼翼将朱色点在了美人唇上,仿佛纸上人那一瞬间生动起来,画完了画,他等了片刻,待水墨干了,这才小心翼翼收起,再之后,他才有时间来看霍如卿。
霍如卿正在偷看他的画,这一下就被他撞见了,她有些尴尬道:“公子画得栩栩如生。”
是的,是你画得太好了,不是我故意偷看。
陈远庭并没在乎她的偷窥,他只有些怔怔看着她,看得霍如卿毛骨悚然之后,才怅然若失道:“你和她······真像啊。”
作者有话要说: 霍如卿:并没有!哥你仔细看!我其实是个抠脚小妹!
009:你怎么不说你是个男的?
霍如卿:(恼火)我不要面子吗?
☆、梨花带雨霍如卿
霍如卿顿时产生了一种强烈想照镜子的感觉。
她记得没错的话,现在这张脸是她随便弄的,模样顶多算清秀,当年嫁给陈远庭的可是小国公主,生得国色天香,美名远扬,公主死的时候,明京里不知多少青年才俊痛不欲生魂牵梦绕。
而且他刚刚在纸上画的也是公主的模样,怎么一见到真人这记忆就出了这样大的偏差?
霍如卿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道:“公子的故人······同我长得很像吗?”
陈远庭却摇头,他罕见带上了点笑意,仿佛忆起当年,在明京城最高的广雀楼上,那日午后,朱红的墙映着琉璃瓦炫目的光,公主一袭红衣,斜倚栏杆,对他遥遥举杯,眉间笑不知惊艳了多少王公贵族,可她最后却嫁给了他。
那等绝代风姿自然不是眼前的小丫头能比的,但那种感觉,他觉得很像。
这个小女使有和公主一样带笑的甜意,一样灵动的双眼,她们某些时候细微的反应也很像。
若不是公主早已逝去多年,他甚至会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就是他的公主。
这也是他召见霍如卿的原因。
这十年来他每日临摹,生怕记忆中公主的模样被他忘却,但记忆终究只是虚幻的,他能看到的只有纸上定格的笔触。
陈远庭难得笑了笑,他温和道:“你身上的感觉和她很像,若你愿意,今后便到我院子里伺候吧。”
他没什么邪念,也不曾想过有人可以代替公主,他只是想从这个女孩身上寻找到些许熟悉的感觉,让他再将公主记得深刻些。
霍如卿眉心一跳,心里打颤,她假装露出些为难神色,试探道:“公子,这不太好吧?我只是个粗使丫鬟,今日才被崔嬷嬷买进来的,方才是碧岭姐姐无意中将我拉到席上伺候,我这等身份怎好进内院来伺候公子?”
“只要你愿意,自是可以。”
陈远庭是个性格极温和的人,但再温和也是陈家的嫡子,名门贵族出生,此刻说出来的话便有种不可置疑之感。
他看着霍如卿,仿佛透过她面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你真像她,除了你,这十年间也无人这么唤我了。”
如今人人都唤他侯爷,但那时,他们都唤他公子。
公子与公主,不知是明京多少人眼中的神仙眷侣。
霍如卿还真没到注意这一点,她就随口捡了个称呼而已,陈远庭是陈家公子,这么称呼他也没错,主要是以前大家都这么唤他。
所以说习惯真的害死人。
霍如卿偷偷咽了口口水,只觉得自己要跑路的节奏越来越强,这个世界过去了十年,可对她来说就是上上次的任务,她只经历了任务中的时间,陈远庭眼中漫长的岁月在她眼里就是那么一瞬,所以她现在对他的记忆还算清晰,真要过了十年,她可能连这位大哥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熟悉的后果就是时不时会暴露一些东西,这些潜意识是最难控制的。
这种随便选个地方打工都能遇见‘前夫’的鬼运气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陈远庭静静看她,霍如卿僵着脸站了一会儿,只好假装开心道:“我当然愿意了,伺候您工钱可高多了。”
她一个小侍女,放着这机会不要又来陈家做女使,更奇怪。
陈远庭不知有没有看出她的勉强,但他没说什么,他脸上笑意归于平淡,点点头道:“我这院子里伺候洒扫的女使都有,你无需做什么太多事,我留下你,是因为我从你身上见到了故人的影子,你不必害怕,我不过是有些怀旧罢了。”
他将话讲得明明白白,他就是想将她当个影子怀念而已,大约是怕她起了什么心思。
嘱咐了几句之后,他让人带她下去安置。
直到远离书房霍如卿才松了口气。
带她下去安置的小厮笑着道:“恭喜卿卿姑娘,你可是这些年来我们侯爷第一个提出要留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