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错愕不已,怎么会?
她原本以为,沈妙盈是被董窈娘寄身了,师兄同她一起,是为了追踪她身上的董窈娘。
可是,董窈娘为什么要迷惑师兄呢?阴煞本就畏惧阳气,师兄又是修道之人,阳气比一般人还重,她除非是想灰飞烟灭,不然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尽管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可是郑拂下意识觉得,师兄会被迷惑,肯定有问题。
她反手捏了捏谢欢欢的手,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着,“谢师姐,师兄好像遇到麻烦了,我们一起去看看,这里交给谢师弟就可以了。”
谢伽罗自然也看到了这个情景,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心里不自觉冒出扭曲的愉快来,像是被这种戏码取悦了。
他本就不喜欢裴行止,他看起来就像是自己的对应面,这个人太过君子,温润如玉。
显得他越发卑劣。
可如今,美玉即将蒙尘,干净的东西被染上肮脏,可真是有趣。
他慢悠悠地望着谢欢欢失神的样子,心里有几分同情,更多的却是冷漠,可转眼见到郑拂着急的模样,他的眼眸瞬间一沉。
他忍不住嗤笑,对了,他怎么就忘了,郑拂也喜欢裴行止。
莫名的妒火在心里灼烧,他终于承认自己嫉妒,他很嫉妒郑拂一直对裴行止念念不忘。
她会那么决绝丢弃那只木雕小狗,也是因为,她心里最喜欢的还是裴行止吧。
谢欢欢有些无措,点了点头,拉着郑拂轻手轻脚地沿着屋脊下去。谢伽罗连忙要攥住她的衣袖,可想起什么,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他又将眼神定在了袖纤衣身上。
如果,真的会变脸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她真的是……阿姐。
迷神引的气息越来越糜烂,一道清灵之气忽然从裴行止手中迸发,沈妙盈被狠狠甩在了地上,裴行止眼中浮现出血色,声音沙哑,唇角颤抖,却还维持着几分清明,“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妙盈慢慢起身,脸上表情魅惑,痴痴道:“师兄,我喜欢你,喜欢了好多年,我为了你,可以连命都不要,哪怕要和那个鸟妖对峙,我都不怕,可惜,你偏要喜欢谢欢欢,她哪里好了?”
“谢师姐哪里都比你好。”
门忽然被推开,少女的嗓音清脆撞入,沈妙盈脸色一变,一道红色的影子如同烈焰,扑入裴行止身边,“裴师兄。”
便要带他离开,可惜,裴行止却被迷神引药得双膝发软,几乎压在她身上,喘出的气都比平时重了几分,眼中迷离狂乱,他伸出滚烫的手,紧紧攥住了谢欢欢,声音沙哑,“欢欢……”
平时冷静的谢欢欢关心则乱,看到裴行止这副模样,急得声音变了调,“裴师兄,你怎么了?”
“谢师姐,我们先离开吧。”郑拂也有些着急,忍不住抽出了腰间的玛瑙匕首,戒备地望着沈妙盈。沈妙盈望着挡在谢欢欢面前的少女,面目狰狞,满眼憎恨,“郑拂,又是你。”
郑拂望着她,眼神冰冷,她刚才一番吐露心声的话已经让她明白,这个人不是沈妙盈,而是郑福。
为什么这个郑福一直阴魂不散?她不是被鸟妖一口吞掉了魂魄吗?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是先离开为妙。
见她们不管不顾要离去,沈妙盈忽然笑了起来,“你们想要裴公子毒发身亡,就尽管带着他离开吧!”谢欢欢步子一顿,脸色发白,忍不住质问,“你给他下了毒?”
沈妙盈笑得妖娆,“是啊,我给他下了□□,只有我可以解了,否则,裴公子就会走火入魔,你们确定还要把他带走吗?”
黄花梨木茶几上的香燃成了灰烬,空气中暧昧的气息烟消云散。
溶溶月色仿佛都在镜中荡漾,少女手中的檀木梳终于放了下来,她将披在肩上的乌发用手轻轻一绾,慢悠悠转过身来,一张饱满如绽放花朵的鲜红唇瓣微微露了出来。
帘幕下,穿着中衣的少女赤着一双足,款款踩在了厚厚绒毯上,被烛火照得旖旎十足。
少女身影娉婷,像是,从鼓上一跃而下的那道影子。
谢伽罗眸光一颤,紧张地望着袖纤衣,□□的雪足一步步点上,像是踩着某种鼓点,款款走出帘幕,珠帘微动,一张艳光四射的美人脸骤然出现。
四周喧嚣得仿佛羯鼓暗起,咚咚咚的声音震得耳膜都要破碎,谢伽罗双眼空洞,心口潮水般漫起复杂的情绪。
滔天的喜悦……或者是不可抑制的恨意……
她果然是阿姐。
可为什么,她要装作不认识自己。
月光给少年红色发带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他从屋顶一跃而下,转眼来到袖纤衣面前,少年身上带着夜风的气息,还覆着微凉的露水,洁白的袖口扫了一层霜,如此干净的美。
与前世的阿修罗王截然相反。
他死死钳制住了袖纤衣的肩,语气温柔又诡异,少年轻笑起来,眼中却是光怪陆离,“阿姐,这样欺骗我,很好玩么?”
袖纤衣平静地望着他,眼中毫无情意,甚至还有几分戏谑,“你口中的阿姐早就魂飞魄散了,我不过是被她抛弃的一缕执念罢了。”
第50章 饮鸩止渴
“执念?”谢伽罗怔怔望着她, 长睫脆弱地颤动,深不见底的眼中却是幽光瘆人。
袖纤衣轻笑起来,艳丽的容颜有着记忆中的狡黠, “阿罗,我真没想到, 你居然爱我爱到这个地步, 就算是转世投胎了,也苦苦追寻着我, 可是,我根本不喜欢你呢, 若不是为了天人族,我怎么会同你演这么一场风月戏。”
演……戏?
他的声音很轻, 像是怕惊动什么, “阿姐。”
“阿姐。”袖纤衣轻轻念着, “也是我故意教你喊的, 你记得么?”
“你还记得告诉你, 要学会向我示弱的修罗吗, 那也是我教他的。”
脑海中凌乱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 遗芳阁一幕幕似是而非的试探,少女从鼓面上坠落下来, 露出雪白的足, 故意带他躲入衣柜中……
一幕幕都变成了泡沫般的存在。
像在无边的旷野里踽踽独行,却被肆意淋了一场大雪, 谢伽罗的身子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浑身血液都仿佛冰冻,他眼底也结了一层霜。
漫漫长途中,满眼除了风雪再无其他。连仅剩的月光都不肯施舍予他。
感受到肩颈被少年紧紧钳制住, 袖纤衣眼神冰冷,“放开我!”
少年低低笑了起来,背脊微弓,整个人如同被风雪压塌的翠竹,艳红的唇轻启,他低声喃喃,带着一丝濒临绝境的疯狂,“演戏?阿姐,你一直在同我演戏?”
袖纤衣目光骤然变得温柔,唇角笑意怜悯又嘲讽,“是啊,不然你不奇怪吗,我为什么,模样性格都那么符合你的心意,那是因为,我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有备而来,我曾在定弥城观察过你整整三天,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的喜好。”
谢伽罗望着她翕动的唇瓣,耳中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只觉得四肢百骸快要裂开,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一个又一个巨浪打来。
若不能抓住什么,他快被彻底淹没。
她一定是在骗他,阿姐不是也经常这样骗自己的么?没关系的,一定不是真的。
他只好带着渺茫的希望问她,满眼脆弱,“如果不喜欢我,那为什么要替我挡了那一刀呢?”
袖纤衣仔细望着他的模样,眼神温软,像在看自己阔别多年的情人,可说出去的话却如同淬毒的刀子,在他心口一刀一刀重重扎着,毫不留情。
“阿罗,因为只有我死去,才能让你下地狱啊。我知道你沉沦在我给你编织的幻梦里无法自拔,你那个虚幻的我爱的死去活来,如果我死了,你也不会想独活。
可惜,我又不舍得真的死去,长眠之地听说是个极为冷清的地方,我就抽出了自己的魂魄,寄放在这个身体里,这样,等你死去,我就能够让师父把我魂魄召回。”
那些爱意都化作泡影,只剩下卑劣的算计,像蚀骨剜心的毒药,谢伽罗垂着眸子,手缓缓放开了袖纤衣,整个人却是摇摇欲坠。
想笑,发现唇角却根本动不了。
比他对着镜子压抑自己的杀性,学着如何去笑还要生涩。
真是可笑,在幽冷佛堂里蜷缩着身体,被杀意支配,却一声声唤着阿姐,遏止自己天性的那些日子到底算什么呢?
仿佛嫌不够伤人,她又继续说下去,“本来,我可以在你死后被师父复活,可你偏要同我纠缠,其他的魂魄不想重蹈覆辙,不肯回归,而我这抹魂魄,也被变成了被抛弃的执念,困在这里,如同孤魂野鬼,不老不死……”
她忽然住了嘴,她看见,少年眼底妖冶猩红,身上若有若无地弥漫着阴暗气息,他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一言不发。
忍不住心口的剧痛,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唇角笑意动人,“杀了我吧,我正好也不想困在这里了。”
掌风微动,少年的镀着霜白的袖口如同一对雪白的鹤羽,带着凌厉的恨意转瞬要落在袖纤衣心口,少女睫毛紧闭,颤颤如同鸦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