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纤衣叹息一般道:“是的,死去的人,时间便是永远停止,所以,董窈娘一直被困在了二十年前,她根本不知道,如今的余楚冉已经是转世了的,便一直觉得是他负了自己。”
第52章 面谈
清俊修长的身影拄着竹杖, 笃笃敲在被茫茫月色笼罩的青石板上,万籁俱寂,这声音便显得整个庭院越发空旷。
寻到一方石凳, 余楚冉忽然坐了下来,眼睫微微眨了眨, 泉水般的眸里一片阴翳, 像被覆上了一层白茫茫的霜。
“余大哥。”少女猫着腰从背后勾住了余楚冉的脖颈,声如莺啼, 脆生生地唤着他,“这么晚了, 你怎么不睡啊?是不是想着我们快成亲了,开心得睡不着呀。”
“绾绾。”他捉住了厉绾绾的手背, 轻轻吻了吻, 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你是不是很恨我?”
少女的脸色微僵, 望着余楚冉的眼神变得阴暗, 带着几分探究, 声音却还是无辜又天真, “余大哥,我喜欢你都来不及, 怎么会恨你呢?快别说傻话了。”
余楚冉轻轻“嗯”了一声, 忽然起身,“早点休息。”
竹杖敲在石板路上, 余楚冉背对着厉绾绾,朝着自己的房间而去,经过回廊的时候,他忽然顿了顿, 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眼皮。
他不是天生眼盲,而是突然有一天睡觉醒来,就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自己是一个大夫,却瞧不出任何问题。
只是,他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在他失去眼睛之前,他曾经在梦里见过一个女人,一个美艳到极点也癫狂到极点的女人。
她望着自己,满眼都是灼人肺腑的怨恨,现在的绾绾,身上竟然若有若无地有着那个女人的影子。
她究竟是谁……
回廊的灯影将袍子上的青竹割裂成无数道横竖交错的条纹,风声吹得庭院的海棠树簌簌响,半明半昧中,像是有鬼魅之影略过,耳畔有若有若无的歌声响起,余楚冉脚步忽然一顿,头疼欲裂。
“侬为藤萝附,君是南木枝……”
今日去出诊,路过遗芳阁时无意听到的小曲恍惚在耳边回荡,他痛苦地攥紧了竹杖,不知怎么竟然想起白天郑拂姑娘的话,“我的表姐,她叫董窈娘。”
董窈娘……
屋檐下的红彤彤的灯笼被风吹得晃荡响,里面的烛火忽明忽暗,照在青年羸弱的背脊上,余楚冉额上挂着冷汗,弓着的身子慢慢起来,唇角不自觉轻轻动了动,无声念了句,“董窈娘。”
……
晃眼的日光透过薄纱,打在少女眼睫底下,衬得她的容颜越发剔透,谢伽罗幽幽地望着躺在自己怀里的少女,指尖轻轻动了动,想去抚摸她的发鬓。
郑拂……
谢伽罗的目光温柔,却不自觉透着若有若无的阴暗。
少女眼皮颤了颤,马上就要醒来,谢伽罗飞快地把指尖收了回来,手掌搭在她肩颈处,改为轻轻一推,声音沙哑,“郑拂师姐,起来了。”
郑拂还有些睡眼朦胧,想都没想,一把搂住了他的腰,嘟囔着道:“谢师弟,你没事吧?”
少女身上的气息馥郁得快要把他淹没,心跳瞬间聒噪又慌乱,浩大得像春雨后如约而至的第一场惊雷。
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了颤,一把将她格开,“我没事,快起来准备走了。”说罢,他逃也似的离开,修长的身影遮挡在了帘栊外。
郑拂有些莫名其妙,从床下下来,弓着腰去穿鞋,少年听着悉悉索索的动静,不自觉望着这同袖纤衣房内一模一样的布置,想到昨天的一切,他眼神暗了暗,那鼓噪的心跳瞬间平复下来。
唇角勾出个苍白的笑,心脏空洞而麻木,他下意识回头,想抓住什么。
拨开帘栊,郑拂袅娜的身影浮现,谢伽罗双眼一亮,手忽然伸了过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走吧,郑拂师姐。”
少年的发带微微松了松,却还是在蓬松乌黑的发间蝴蝶般跳跃,一颤一颤,红得如一簇不熄灭的火焰,被光照得镀上了一层金边。
郑拂望着望着,唇角不自觉勾出个笑来。
……
从遗芳阁出来,便是宽阔的街道,临街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人群熙攘,好不热闹。
三两桌面搭成的小面摊上,热腾腾的汤面刚出锅,盛在白底青花的搪瓷碗里面,被小二端上桌,伴随着欢快的一声,拉长了,抑扬顿挫的,像在唱小曲儿,“二位客官,您的面来勒——”
“伽罗,郑师妹。”坐在桌前的谢欢欢眼尖的看到了两人手牵着手,要往人群中穿梭,忍不住惊喜唤道。
看到在小面摊前面的裴行止和谢欢欢,郑拂有些新奇,男女主在她眼中一向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尤其是裴师兄,如今却有了几分谪仙人堕入凡尘的感觉。
她忍不住惊讶,“师兄,谢师姐,你们居然在这里等我们?”
裴行止颔首,“我和欢欢知道你们都没事,就在这边先等着你们出来了。”
欢欢……郑拂感觉自己好像撞破了什么大秘密,忍不住盯着他们两个人看。
谢伽罗倒是神色如常,带着她,坐到了桌前,谢欢欢问他,“伽罗,你们昨晚遇到了什么?”
少年眉眼中的戾气一闪而逝,下意识露出个艳丽的笑来,淡淡答了,“我和郑拂师姐遇到了一个恶魄,她占据了遗芳阁女子的身体,想把我和郑拂师姐困住,结果却自食恶果,魂飞魄散了。”
他对自己用长相思杀死郑福的事只字不提。郑拂望着他伪装的笑意,不知怎么有些难过,小阎王为什么好像谁都信不过,下意识要用谎言要掩饰自己呢?
“恶魄占据身体?”裴行止问道:“你说的就是沈妙盈吗?”
“就是她。”郑拂点头,从怀里掏出被符咒包好的魔骨舍利,她知道自己一接触魔骨舍利就会浮现出前世的场景,下意识抗拒,才会用符咒将魔骨舍利包好。
“沈妙盈房里有这个东西,她曾向魔骨舍利许愿过,要取代袖纤衣,成为遗芳阁的花魁娘子,结果却招来了恶魄,被占据了身体,那恶魄,好像对师兄情有独钟,才会使出那种下三滥手段,想逼迫师兄喜欢她。”
她的眼睛不自觉落在谢欢欢脸上,注意着她的表情,怕她听到会不开心,谢欢欢也回望了过来,眼中却是一片清明。
她此刻又恢复冷静模样,想着,那个恶魄,想必就是占据过郑拂师妹身体的吧。
说完,郑拂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望着他和谢欢欢,欲言又止,“师兄,你昨日……”
谢欢欢脸色不自觉变得绯红,裴行止却坦然自若道:“我没事,多亏有了欢欢的清心丸。”见状,郑拂脸上笑意灿烂,脱口而出,“师兄可真厉害。”
虽然说有清心丸可以解催情香,可是谢师姐带着他出遗芳阁到再找出解药,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完成的,中了那么厉害的催情香,还能坐怀不乱,男主不愧是真君子。
手心被轻轻挠了下,郑拂错愕地低下了头,却见到谢伽罗的手固执地勾着她的手,见她望着自己,谢伽罗瞬间又露出笑来,黝黑的眼却是沉沉的,“郑拂师姐,你饿了吗,要不要也给你叫一份面?”
又有两碗面端了上来,郑拂坐在桌前,同男女主一边吃面,一边讨论着高阳郡这几日的事情,气氛十分融洽,除了小阎王时不时在桌底捏了捏她的手。
像是不高兴。
谢欢欢忽然道:“我和师兄昨日从袖纤衣姑娘口中得知,董窈娘,原来是二十年前的花魁娘子。”
听到袖纤衣这三个字,谢伽罗眼中又恢复阴郁,他垂下了眸子,手忽然松开了郑拂的。
看来,即便被欺骗,小阎王也忘不了前世……
郑拂又问:“谢师姐不是说袖纤衣姑娘可能是会变脸的妖怪吗?怎么又忽然这么相信她的话了?”谢欢欢一怔,笑着道:“袖纤衣姑娘并非妖怪。”
将昨日的事情同郑拂说了一遍后,郑拂忍不住惊讶,“余楚冉大夫是董窈娘情郎的转世?”
裴行止叹了一声道:“没错,前世的情分已尽,她和余楚冉阴阳相隔,那些爱恨情仇早就烟消云散,也没有了意义,我觉得,无论前世的余楚冉是否辜负了他,这一世,他已经脱胎换骨,重新为人,这份怨念便与他在没有半点关系。”
“那师兄的意思是,想要除去董窈娘化成的阴煞吗?”
裴行止点头,又道:“董窈娘在高阳郡害死了不少无辜新娘,本就犯了大忌,我们捉妖人自然要出手干涉,只是,我们却不知道董窈娘如今在何处,她从厉郡守千金体内逃出来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半分气息也察觉不到,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得了魔骨舍利的帮助?”
谢欢欢接着道:“不过,董窈娘十分执着要报复余楚冉,我想,等余楚冉和郡守千金大婚之日,她一定会出现,我和师兄商议过了,我们到时候就守株待兔,等她自己现身,然后将她魂魄打散。”
听到这,郑拂忍不住瞥了谢伽罗一眼,沉溺于前世的执念里无法自拔,董窈娘,和小阎王其实很相似。
一样的,可怜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