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止忙要扶他起来,门外忽然传来少女脆生生的声音,“师兄,谢师姐、你们快去看看,郡守千金是被阴煞附身了。”
厉郡守一顿,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满是惊慌,“姑娘,怎么回事!”
郑拂轻声道:“厉大人,你的女儿是被一个名叫董窈娘的阴煞附身了。”听到董窈娘这三个字,厉郡守双目蓦地睁大了,像是恐惧,又像是心虚。
他气喘吁吁,声音从嗓音里拉长成诡异的声调道:“快,快看看去!”
裴行止和谢欢欢又问:“师妹,郡守千金现在在哪里?”
“她昏倒在房里了,师兄,你快去。”裴行止和谢欢欢连忙往厉绾绾房内去了,厉郡守拖着笨重的身子,心焦如焚地跟了过去,竟然也能跟上。
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海棠树下,粉白的枝丫颤了颤,拄杖的声响在石板上笃笃回荡,郑拂回头,却看到余楚冉正背着药箱,一步一步从月洞出来,要往大门去。
清俊的脸上覆着一层光,他整个人看起来温润得像一块玉。
这样气质高华的人,像是负心人吗?
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郑拂蹙了蹙眉,抬脚走了过去,轻声问他,“余大哥,你去哪里?”
余楚冉一堆,双眼虚虚对上少女,同她打了声招呼,“原来是郑姑娘啊,在下正准备出门给人看病去。”
郑拂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对面青年露出个笑来:“郑姑娘身上的香味特别,在下又是大夫,对气味一贯敏感,这才认出来的。”
这话本来有些暧昧,偏偏对面的人看着是君子端方的样子,说出口的话也十分坦荡,没有丝毫狎昵之意,让人信服,郑拂诧异地轻轻嗅了自己袖口一下,却没发现半点香味。
像是察觉她的动作,余楚冉又补充了一句,“郑姑娘身上有很浓的栀子花芬芳。”
她慢慢望着他清澈的眼睛,又忽然问道:“余大哥替人看病不需要别人带路吗?”
余楚冉摇头,“我对高阳郡十分熟悉,即便看不见了,也记得各处地方,不需要人带路也可以。”
郑拂若有所思,她记得,董窈娘结冥婚的时候,抬轿人念的词中提到余楚冉是沧州郡人。
少女眼珠转了转,钦佩地赞叹一声,“余大哥好厉害,真不愧是高阳郡长大的,竟然对每个地方都那么熟悉。”
余楚冉却轻笑了一声,“郑姑娘谬赞,其实在下并非高阳郡人士,在下是好几年前来到此地,本来是存了游历的心思,后来,与绾绾相识,便决定定居于此。”
少女不免好奇,“那余大哥是哪里人?”
“在下是沧州郡人士。”
郑拂颤了颤睫毛,语气突然变得伤悲又怀念,道:“余大哥竟然是沧州郡人士,真是巧了,我有个表姐,也是沧州郡人士,后来,她家里家道中落,她就流落到了高阳郡,从此杳无音信,我这次来高阳郡,便想打听她的消息,可惜都一无所获。”
听出少女的难过,余楚冉忍不住安慰,“郑姑娘表姐叫什么名字?兴许在下认识也说不定。”
少女微微欣喜起来,眼睛却直直望着余楚冉,不放过他任何表情,“真的吗?我的表姐,她叫董窈娘。”
“董窈娘。”默默念了这个名字,余楚冉表情没有变化半分,“抱歉,在下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不认识?
“郑姑娘,在下可以帮你打听打听,若是有消息,便告诉你,在下就先告辞了。”余楚冉拄着拐杖慢慢远去,郑拂立在门外,默默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余楚冉看起来不像撒谎,他好像是真的不认识董窈娘,是失忆了么?还是另有隐情?
正若有所思,一道温和的女声忽然在耳边响起,“郑姑娘。”
郑拂回头,看到袖纤衣身边的丫鬟,朝她笑得温和,桃叶不忘袖纤衣的叮嘱,先是警惕地看了四周一眼,见那个白衣少年不在,才慢慢道:“郑姑娘,我们小姐有请。”
袖纤衣,请她做什么?
郑拂垂着眸子,有些不情愿,同时,还有一种对未知的警惕,她立在原地,没动,桃叶又有些羞涩道:“郑姑娘,你别怕,我们小姐人很好的,她很喜欢你,才会想请你过去说说话。”
第47章 笼中雀
踏上遗芳阁的楼梯, 耳边不断传来靡丽的小调,郑拂心里不可避免地忐忑起来,她小心翼翼摸着腰间的玛瑙匕首, 一间雅致的小厢房忽被推开。
“小姐,郑姑娘来了。”桃叶又回头引着郑拂, “郑姑娘, 请。”
对面的少女声音脆甜,“桃叶, 你先退下吧。”
郑拂这才抬起了眼,对面戴着帏帽的少女, 穿着一身雪白裙衫,坐在圈椅上, 身边的黄花梨木茶几摆好了茶水点心。
显然, 袖纤衣等她很久了。
郑拂坐到她旁边, “袖纤衣姑娘, 你找我什么事。”袖纤衣透着帏帽的白纱打量着她, 艳色的唇若隐若现, 她问道:“阿拂,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郑拂没回答,袖纤衣轻笑了一声, 雪白的帏帽缓缓揭开, 露出一张艳丽的美人脸。
郑拂目光颤了颤,又听得袖纤衣款款道:“三日赌约, 实际上不过是为阿修罗王设下的圈套,目的是最后能赢得他的心,将他驯养,你还记得吗?”
郑拂的脸色慢慢苍白起来, “你……”
袖纤衣起身,柔软的身体如柳条,脆而韧,她忽然捉住了郑拂的手,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眼波无限温柔,“那千人千面呢?”
对上她的目光,郑拂头突然疼得快要裂开,她毫无征兆地往袖纤衣怀里倒去。
袖纤衣将她接住了,枕在自己膝上,又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鬓,目光略微怔忪,“阿拂,你对自己也这么狠心。”
……
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天都城是天人族中最为繁华的一座城,笙歌处处,暖风薰人,遗芳阁内更是城内繁华之最,这里的天人多为女子,美貌异常,最善于歌舞。
不同于人间低俗的青楼楚馆,来遗芳阁的天人绝不是单纯耽溺于□□,对天都城的天人而言,红尘色相这也算是道,只不过,惑人声色之道与其他的道相比,怎么都会落了下乘。
绿柳下,钿车争逐,服朱佩紫的天人进出遗芳阁,热闹非凡,却没有人注意到,树下正坐着一个小女孩。
那小女孩看着十分精致,面容白皙近乎剔透,两丸乌黑的眼珠泛着光,显出与年龄不符合的沉静。
若不是她时常会眨眨眼,任谁看到她都会觉得这是一个琉璃雕刻成的娃娃。
楼上有几个少女望见她,脸上逐渐浮现几分不屑,“又是那个呆子。”
这名天人族的小女孩,似乎天生迟钝,不善歌舞,也不会惑人,除了一副皮囊,一无是处。
善琵琶的绿萼忽然笑了笑,她随手拨了一个奴仆去打发她,“快让她离开,别让她扰了客人。”
奴仆点头,凶神恶煞地来到小女孩面前,“去去去,你天天坐这里什么意思?”那小女孩眨了眨纤长的睫毛,看起来有些懵懂,“我……无处可去。”
奴仆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遗芳阁又不是做什么善事的,你无处可去同我们有什么关系,快离开。”
小女孩眨了眨眼,看起来有几分可怜,却固执地坐在原地,不肯离去,奴仆连忙要来拽她,一个青年却忽然制止了他的动作,“这只是个孩子,何必如此对她?”
“嘁!”奴仆悻悻收回手,“公子这么好心,不如将她收留了,她天天坐在遗芳阁门前,跟个雕像似的,谁瞧着都晦气。”
小女孩抬眼望去,只见到一个穿着绛紫色衣袍的俊美青年正望着自己,目光悲悯,像一尊观音像。
察觉她的目光,青年安抚她道:“别怕,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小女孩一直盯着他,摇头,“我不知道。”青年在她额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摸索什么,半晌,他又道:“那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天生琉璃心肠,干净剔透,再加上这副相貌,若加以打磨,将会是一个很好用的利器。
知道自己不再无处可去,小女孩点头,乌黑的眼中闪烁着欢喜的光芒,她轻声道:“好。”
青年牵起了她的手,带她来到一个华丽的宫殿内,她好奇地望着这个地方,这才知道,收留自己为徒的人竟然是天都城的大人物。
他是天都城城主的幕僚,有神机妙算之能,是大名鼎鼎的“丹玑子”。
一晃不知多少年过去,小女孩慢慢长成娉婷的少女,定弥城却突然冒出个天生反骨的阿修罗王,他四处征战,性情暴虐,杀人如麻,偏偏战力超群,即便是善战的天人都难以对付。
战火逐渐蔓延,天人们整日惶惶不安,便有天人提议,天都城的天人善惑人之道,那阿修罗王到底是个少年,年轻气盛,不如,以情为鸩,诱他病入膏肓。
说到底,便是使美人计。
可天人族向来高傲,要她们在自己眼中卑劣的阿修罗王身下承欢,无异于折辱,这比杀了她们都更难受,便没人肯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