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认出她是沈妙盈的人,她突然拿起了脂粉慢慢涂抹在脸上。
小丫鬟不明所以,紧张地盯着她,却看到少女的脸一点点变化起来,像是揭开了一层皮,原本艳光四射的美人脸,又突然变成了楚楚动人的美人脸,然后又是小家碧玉的美人脸……
变……变脸!!
小丫鬟吓得差点失声,死死尖叫捂住了嘴,弓着身子飞快离去。袖纤衣望着她狼狈离去的背影,笑得有些孩子气,正好,她心里闷得慌,陪她们玩玩,倒也无妨。
待来到沈妙盈的房间,她惊魂不定地声张,“姑……姑娘,那个袖纤衣是…妖怪,她,她会变脸……”
沈妙盈又惊又惧,“什么!”
小丫鬟吓了一跳,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奴婢……刚刚亲眼看到的……她的脸,一会是这个模样,一会又是那个模样,而且,都很美……”
听着丫鬟的话,沈妙盈眼中逐渐露出喜色来,“好个小蹄子,怪不得那些见过她的臭男人都对她念念不忘,原来是个会变脸的狐狸精。”
小丫鬟抖抖索索道:“姑娘……那……那我们要怎么办?揭穿她吗?”
沈妙盈恨铁不成钢道:“愚蠢,这个小蹄子迷惑了那么多人,肯定是有道行的,我们揭穿她,怕是揭穿不了,还会惹得一身骚,今日,遗芳阁好像来了一男一女,看着像是捉妖人,由他们出面,最好不过了。”
小丫鬟愣愣地,衷心赞叹,“姑娘真厉害,竟然能看出,那两人是捉妖人。”
……
裴行止和谢欢欢在路上漫不经心地走着,谢欢欢望着热闹的人群,轻声问道:“裴师兄,你有没有感觉到遗芳阁有什么不对劲?”
裴行止回想起自己刚刚所见,点头,“遗芳阁处处不对劲。”
“那个袖纤衣,很是神秘,我从遗芳阁的丫鬟口中得知,她天生面嫩,好像根本不会变老,在遗芳阁待了起码有二十年,却还是少女模样,你说,她身上会不会有魔骨舍利啊?”
裴行止却蹙了蹙眉,“她看起来的确很神秘,可是,她身上半点邪气都没有,反而,很干净。”
甚至比他们这种修道之人还要干净。
两人随意交谈着,正好迎面撞上了从厉绾绾府上出来的郑拂,少女低着头,没看到他们两人,裴行止一把拉住了她,“师妹,你急匆匆想跑哪里去?”
谢欢欢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又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伽罗呢?”没想到少女忽然紧紧抱住了自己,语气有些委屈,“我不知道。”
谢欢欢一怔,心知是两人闹矛盾了,她心里有些柔软,慢慢拍着她的背,问道:“郑师妹,伽罗是不是欺负你了?”
第45章 纯阴之体
浓绿的高树亭亭如盖, 一片阴翳中,谢伽罗的眉眼也被阴暗覆盖,他远远地望着郑拂, 她被裴行止和谢欢欢簇拥着,他慢慢看着, 眼中那点不知所措, 又突然变成了阴暗的嘲讽。
是了,他不喜欢郑拂, 还有一点。
她似乎总是太讨喜。
一个女孩儿,长得漂亮, 养尊处优,性子温柔, 对谁都爱笑, 谁都喜欢她, 就连本来视她为情敌的谢欢欢, 此刻见她受了委屈, 都把她抱在怀里安慰。
仿佛这个人, 生来就是被人宠爱的。
阿姐与她不一样, 她只对他一个人笑,她也只有自己。
他慢慢露出一个艳丽十足的笑来, 红色发带轻轻扬起, 独自往遗芳阁的方向而去,一路上, 无数记忆像泥沼,平地里长出无数手,想把他拖下去。
他不由得回想起自己还是狸奴的时候。开始的他,他被关在重重宫阙中, 不会哭,不会笑,像个木偶人。
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笑的,仔细想来,是朝着谢欢欢要长相思的时候,他笑着叫她“姐,姐”,卖乖是件很容易的事,前世,他向阿姐示弱来讨得好处的时候,就学会了。
到这一世,已然成为本能。
为了讨得好处,他会用笑容迷惑人,可其他时候,他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笑,毕竟,除了阿姐,他想要的东西实在太少了,他喜欢的,都是不太美好的东西。
譬如,杀戮、折磨……
而这种不太美好的东西,又不需要他去示弱取得。
再后来,这样在种混沌的状态中过了太久,待他种下鸩心痣的时候,因为不能杀人的条件,他便决定把皮囊下蠢蠢欲动的恶念锁起来,当一个普通的甚至是无害的少年。
可他天生杀性太重,即便被用迦南佛珠压着,都很难控制,不能杀人的话,欲.望难以满足,那他就用疼痛转移注意力,既然不能让别人疼,他就只好让自己疼了。
于是,他学会了咬自己。
十指连心,利齿抵在指尖,血珠一点点沁出来,像是在完成一场献祭,献祭皮囊下藏着的恶鬼,好让他以后召回阿姐。
他还记得,谢家有个幽冷的佛堂,是专门为他准备的戒律所,每次他快遏止不住心中的恶念,都会被谢延雨发现,然后锁在那里闭门思过。
可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他望着寒江一样的镜子,慢慢练习怎么去笑。
起初的弧度太冷,怎么看怎么像贴着一个假面具,慢慢的,他摸索出了门道,怎么才能笑得不那么充满恶意,弧度柔软,让他看起来天真无邪,纯良无辜。
一个幼童,在幽暗中,朝着一面镜子笑,配合着那艳丽似鬼魅的脸,若是有人看到,实在会觉得可怕。
不过,也没人在意他,他不觉得自己可怕,反倒饶有兴致地望着镜子,研究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再慢慢的,他又学会了去当一个影子。
当一个不被任何人注意的影子的话,就没人察觉他修炼了邪术,种下了邪门的鸩心痣。
就如现在,他去哪里,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
就连郑拂也是。
泥沼近在咫尺,而一切都是为了阿姐,那已经成了他深入骨髓的执念。
俗世的热闹同艳俗的脂粉香气铺天盖地而来,临街有歌女在唱小曲,音色靡丽缠绵,“侬为藤萝附……”
谢伽罗抬眼,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遗芳阁。
阿姐。
阿姐。
他一步一念,朝着暗处而去。
窗户被轻轻推开,袖纤衣撑着胳膊,隔着雪纱望着长街,已经是黄昏,高阳郡却依旧热闹,声色犬马,红粉楼阁内传出来的旖旎琵琶声比美人眼波还软。
日色泛着几分颓废,她垂首望着自己搭在窗棱上的指尖,白皙得仿佛要消失,眼中不自觉浮现那名少女模样,即便是遥遥一眼,她也看清楚了。
她已经快要忘记的那张脸……
袖纤衣慢慢起身,雪色的裙摆无意蹭上一点红,她心里莫名焦急,桃叶怎么还没回来?
门忽然被推开,带着诡异的咿呀调子,一个少年踱着步子,如一只悄无声息的猫儿,款款来到她身边,少年双眸黑不见底,蓄势待发,少女是他待扑入掌中的雀鸟。
手腕被紧紧攥住了,少年眼中浮现一种病态的痴迷,冰冷的指尖扣住了她的手腕,仔细摩挲,情人般温存,却像在掐着她的命门。
“阿姐。”谢伽罗用平静又诡异的语调唤她,双目幽深,唇角笑意诡谲,“你怎么会忘了我呢?”
他为了她,献祭皮囊,献祭反骨,已经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他慢慢俯下身来,去揭她的面纱,“这张脸……”那点笑意瞬间僵在脸上,这是一张陌生的脸,和模糊记忆里的阿姐怎么都对不上。
唇色不该这么淡的……眉眼不该这么软……
不是她?
他脸上一瞬间血色尽失,黝黑的眸子慢慢失去光亮,鸦羽般的睫毛一颤不颤,袖纤衣蹙眉望着他,像是有些不耐烦,眼中毫无留恋,“我说过了,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那个什么阿姐。”
手被她挣脱,少女将帏帽又盖在头上,纤指指着门外,嗓音微冷,“这位公子,若是你恼我用抛绣球拿你开了玩笑,需要多少金银赔偿,我都会应下,绝不食言,只是,现在,麻烦你出去。”
少年立在原地,望了她很久,这才失魂落魄一般离开了,袖纤衣望着自己被攥出红痕的手,眼中逐渐悲伤,一滴泪落在手背,又被她慌忙拭去。
很快,外面传来了桃叶惊喜的声音,“小姐,奴婢打听到了。”桃叶来到她面前,声音脆又快,“那姑娘原来叫郑拂,是汴梁人。”
她唇角慢慢露出个笑来,阿拂,是么?同她可真是有缘呢,就连名字都是一样的轻飘飘。
她又从箱匣里拿出一串玛瑙手链,亲昵地朝着桃叶道:“桃叶,你能不能邀她来遗芳阁找我?记住,别让今日捡到绣球的那个少年知道。”
……
被安抚着,郑拂慢慢从那种委屈的状态出来,她仰着头,去望谢欢欢,眸光清澈,“他没有欺负我,是我自己娇气,就是忽然想家了。”
她此刻倒是想明白了,这明明是她和小阎王两人的事,说出去的话,显得她像个告状的。
那样太卑劣了,也很不体面。
而且,小阎王把那个少女错认成阿姐,总是有缘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