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向别人?
眼角却瞥到,他雪白的衣袖无意中沾染上了一抹胭脂红,是少女口脂的颜色,如同鲜嫩的花蕾,活色生香。
是,郑拂唇上涂的口脂……
目光在她唇上流连了一瞬,一贯洁癖的他竟然没想着擦去,指尖像是受到什么蛊惑,他轻轻点了点那一抹口脂,又心虚地将衣摆的痕迹藏起来。
一颗心变得轻盈起来,他摩挲着指尖,慢慢朝着郑拂而去。
妇女们如蒙大赦,飞快冲到了裴行止面前,苍白的脸上满是悲切,声音哽咽,“裴公子,你说说,我们的儿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魔骨舍利一事非同小可,他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裴行止叹息一声,解释道:“他们并没有死,只是魂魄出窍了,此事其实是另一个妖物作祟。”
没有死!这个消息简直像溺水中的救命稻草。
妇女们喜极而泣,潮水一般挤了过来,双目通红,语气却有了几分松动,她们七嘴八舌问道:“裴公子,那,夺走我们儿子魂魄的究竟是什么妖物?”
裴行止温声安抚,“诸位稍安勿躁,这个妖物非同小可,我和谢师妹一定会尽全力捉住它,将你们儿子的魂魄归位,到时候他们就能够活过来,不过,目前有一事更为重要,就是你们需要先把自己儿子领回家去,到时候,等魂魄回来,身体也得完好无损才行。”
……
谢伽罗忽然来到郑拂身边,将她怀里的周阿慕轻轻推开,周阿慕手里一空,抬眼想捕捉郑拂的身影,却见那烟青色的影子已经被高挑的少年幽幽挡住了。
他一瞬间觉得丧气,忍不住低下了头。
这个哥哥,其实也喜欢着阿拂姐姐吧。
少年脆弱的心思顿时让他无所遁形,这个哥哥长得那么好看,又那么厉害,可以保护阿拂姐姐,可他呢,除了哭哭啼啼,好像半点用处都没了,他还会拖累阿拂姐姐……
况且,他这样残缺之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喜欢阿拂姐姐呢?
耳边又好像传来那个恶劣的少年音,藏在心口的断骨滚烫无比,“周阿慕,你想成为真正的男孩子,堂堂正正地喜欢那名少女吗?”
周阿慕怔怔的,半天没开口。
成为,男孩子……
郑拂抬眼淡漠地望着谢伽罗,少年却捉住了她的袖子,唇角勾出个动人的笑来,“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你跟我来。”
郑拂下意识抗拒,偏着头,轻轻扯动着,想把自己的袖子扯回来,可那截袖子被少年紧紧攥着,怎么也扯不回来,她有些生气,硬邦邦道:“我不想去,你别拉着我。”
这算什么?不是明明已经有了白月光了?那就不要来招惹她啊。
看着少女倔强地望着地面,仿佛整个人钉在了原地,他俯身来到她眼前,语气像是有些疑惑,“你在生我气?”
他怎么可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郑拂又抬起了头,忿忿地剜了他一眼,浓密的睫毛像是锋利的刀刃,眼中光芒亮得不可思议,像是要灼伤别人,可一瞬间又平息。
她怒极反笑,竟然再一次忤逆起他来,“我为什么要生你气?你可别自作多情。”说罢,她重重在谢伽罗手上掐了一下,“别碰我!”
这力度对他而言像猫挠,可是,少女表情中那一瞬间的嗔怨,竟让他莫名恍惚,隐约记得,阿姐,生气的时候,也喜欢用这样的眼神望他。
烟青色云袖从他手中脱手而出,她飞快转身要折回自己房间去,周阿慕苍白着脸,跟在了她身后,“阿拂姐姐……”
谢伽罗望着雪色衣摆处的胭脂红,目光有些涣散,像刚刚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他疯了,郑拂怎么可能是阿姐呢?
一瞬间,他又露出个嗤笑来,这样不是最好不过吗?两个人相看相厌,互不干涉。
反正,他只是要她的躯壳去寄放阿姐的魂魄。
第38章 蛊惑
三三魂不守舍地坐在榻上, 环顾四周,空荡荡的目光落在镂空的竹窗外,还有些茫然。
这里好像是于大人府上, 他已经得救了吗?
看来,那节诡异的断骨, 果然救了他一命, 只是,其他人的性命呢?
这个少年并不对自己卑劣行为感到愧疚, 他只是想知道一切是不是巧合,那节断骨究竟能不能实现他的愿望。
对了, 那节断骨去哪里了?他隐约记得,好像是被鸟妖夺走了。
他在身上拼命摸索起来, 果然一无所获。叹了口气, 唇角勾出无奈的笑意, 好可惜啊……
窗外的竹枝三三两两伸出了枝丫, 竹梢忽然轻轻颤了颤, 雪白的身影从窗外一闪而逝, 吱呀一声, 门忽被推开,满地的阴翳被光影驱散。
三三惊恐地回头, 却见到一双绣着鹿鹤纹的长靴慢慢跨了过来, 眼神往上,那是一张年轻却颠倒众生的脸。
谢伽罗面沉如水, 却在见到他的一瞬间,蓦地露出个笑来,阴郁无比的笑。
三三吓得身子向后倒,“你……你是什么人?”谢伽罗没回答, 转眼就到了他面前,他坐在了竹床上,出手如电,突然捉住了他孱弱的胳膊,狠狠攥在手里,像是为了泄愤,动作粗暴,毫不温柔。
三三又疼又怕,眼角控制不住渗出泪来,“你想……做什么?”
谢伽罗完全不顾这是个不及弱冠的小少年,只见,他漆黑的眼里斑斓色彩瞬间晕开,成了万紫千红的幻相,谢伽罗飞快施展瞳术,声音冰冷,“那节骨头,你是怎么得来的?”
三三毫无反抗之力,断断续续,梦呓一般答道:“在……山上……无意中捡到的……”
他脸上泪痕斑斑,谢伽罗嫌弃地将三三的手放开,望着他空洞的眼,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子上的口脂,少年的声音忽然变得如同蛊惑,“你和周阿慕是好朋友,对吗?”
怎么可能是,周阿慕是个怪物!
他怎么会和一个怪物当朋友!
可是……
见三三的眼睛越发空洞,少年勾唇笑了起来,慢悠悠开口引诱他:“你很喜欢他,喜欢到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黏着他。”
莫名的怜惜情绪从心里头漫过,他轻轻点头,机械道:“没错,我很喜欢他。”
谢伽罗突然伸出手在三三额上重重一摁,唇角笑意秾艳,“既然如此,那你去找他吧。”
三三像个□□控的木偶人,慢慢推开门往院子里去,谢伽罗这才幽幽起身,望着袖口微微露出的荷包系带,心里轻嗤,他不允许阿姐除了他和别的人有任何羁绊。
所以,郑拂也不能。
他这么做,不是为了郑拂,而是为了阿姐。
垂下眸子,指尖却忍不住轻轻点上袖摆上的口脂印,少女花蕊一般的唇色,像带着靡靡气息从梦境里探出了痕迹,被日色蒸发,又化成缭绕的烟雾,无处可寻、无处不在。
浩大的光影声色中,他的心跳却不可抑制地怦然。
他慌张地把袖摆藏在身后,心脏剧烈收缩,双目幽暗,看来,脏了的衣服,还是早点换了比较好。
……
郑拂倚坐在月牙凳上,斜着身子睨着窗外的景色,双双燕子清鸣着从檐下经过,她觉得无聊,又垂下了眸子,于大人给她准备的屋子采光很好,光照在她裙摆上,如同笼罩了一层烟霞。
她望着裙摆上的兰草,半晌,突然觉得好笑。
生什么气呢?人家只是不喜欢你罢了。
她慢慢坐到梳妆台前,将那一层口脂擦去,又凝着目光望着镜子里的美人,她冷着一张脸,苍白又忧郁。
好丑的表情。
郑拂捧着自己的脸,连忙朝着自己露出个笑来,睫毛轻颤了颤,乌黑明亮的眸子熠熠生辉,像一对焕然生光的珠宝。
她可不要再为小阎王生气了。
周阿慕倚在门口,痴痴望着光影里少女的背影,阿拂姐姐像一幅精心勾勒的画,从头发到裙摆,处处纤细、栩栩生动,他垂着眸子,听见自己轻轻唤她,“阿拂姐姐。”
郑拂回过头来,朝他笑了笑,“阿慕?你怎么过来了?”
周阿慕低着头慢慢走进来,声音又轻又细,像是很害羞,“阿拂姐姐,我有话想对你说。”
“进来吧。”郑拂起身,牵着他坐到桌前,“你说,我听着呢。”
周阿慕有些局促不安,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忽然望见桌上的蜜柑,还是整整齐齐的一堆,他有些丧气地问道:“阿拂姐姐,你不喜欢吃我摘的蜜柑吗?”
看他失望不已的样子,郑拂不忍辜负他的心意,便拿起一个蜜柑,笑吟吟说道:“没有,我很喜欢,你说吧,我一边剥蜜柑,一边听你说。”
周阿慕唇角翘了翘,仰着脸望她,又飞快低下了头,按捺住满心的雀跃,轻轻答了声,“嗯。”
郑拂微微垂着脖颈,认真地剥起蜜柑来,望着她纤细的手指,周阿慕终于鼓起勇气道:“阿拂姐姐,你说,我如果想做男孩子,可以吗?”
男孩子?
她记得,阿慕原来不是想成为一个女孩子的吗?
郑拂动作一顿,抬起了眼,却正好对上他那双干净的眸子,虔诚地映着她的模样,其中皎洁如月的情意怎么都不容忽视,那一刻,她好像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