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钰闻言觑了觑自己祖母,想要先行开口说话,齐老太君却将他拦了下来。
“陛下见谅,老身是听闻陛下宫中有老身的小孙女,心中焦灼,这才贸然入宫。”齐老太君开门见山道。
景衍闻言却是凝眉疑惑:“哦?可朕却是未曾听闻宫中有齐国公府的小姐,若是朕不曾记错,齐家在阿钰这一辈是没有女儿的,您口中说的是什么孙女?”
齐老太君突然抹了把泪,解释说:“老身家中原是有个小孙女的,只是当年先帝错判,降旨灭齐国公府满门,老身提早得了消息,无奈之下将家中孙辈悉数偷偷送出京城,那小孙女的奶娘带着个女婴意外溺死在湖中,彼时老身以为我那小孙女已和那奶娘死了,却没想到,如今竟瞧见了当年那孩子身上的锦囊和平安符,因这物件是自宫中而来,老身这才入宫求见陛下。”
这老太君解释过后,景衍眼神转动,瞥了眼立在一旁的林迎。齐老太君口口声声说是自宫中流出的物件,又带着林迎入了宫,景衍不难猜到这物件是自林迎手中出的宫,而林迎早前入宫时又只见过他与枝枝。
自己是从未赏过他什么东西的,那就只能是枝枝了,怪不得小安子说齐钰提醒他此事牵扯了枝枝。
景衍想通其中关窍,轻转了转手中茶盏,眼神莫测不已。
“哦?所以呢?老太君是觉得朕这宫中谁是您的孙女?”他话音低沉,让人读不懂其中意味。
齐钰见他神色莫测,想要制止祖母开口,却未拦住。
那齐老太君径直回话道:“正是陛下您养在御政殿中的那位姑娘。”
景衍搁下手中杯盏,沉声反问:“老太君此言出口,可要思量一番,御政殿内住着的,是朕皇嗣生母,来日国朝最为尊荣的女子,你贸然开口提她身世之异,是否证据确凿?若是无甚重要凭据却牵扯出许多事来,可就不美了。”
齐老太君闻言,缓缓开口说起往昔旧事:“当年因边关将领叛国,朝中一时风声鹤唳。我家大郎战死沙场,却被怀疑是假死叛逃,那些莫须有的证据送至京城,以假乱真引得先帝失了分寸,次日便降旨灭我沈家满门。老身无法,只得暗中将家中孙辈送出京城,只是皇帝却因此愈发觉得我齐家叛国,派了许多追兵追杀,实在无计可施,只好将孩子们分了许多路,后来我那小孙女便同她奶娘失了音讯,半月后齐家平反,老身才得了机会去寻人,却没想到在湖中寻得两具尸身,虽未发现什么能证明女婴身份的信物,但却见到了奶娘身上的齐府令牌,故此便认定这两具尸体的身份。老身原也只当孙女没了,虽则年年伤怀,却也就这样过了来,直到今日,老身意外在迎儿的身上发现了当年赠与我那小孙女的物件,知晓是陛下宫中的那位女子赐给迎儿的,老身这才十分焦急的入宫。”
她虽将事情缘由交代了清楚,却是漏了些事。当年要将孩子们兵分几路时,这齐老太君为了给家族留下可供指望的男嗣,将府中亲卫悉数分给了孙儿和儿子们,至于那些女儿孙女大都是孤身逃命,或是被奶娘带着逃亡。讽刺的是,齐钰当年已过七岁,齐老太君却抽出一半亲卫护送他逃走,那个女婴尚在襁褓,她却只让奶娘带着她逃亡。
经此一事,半月后,齐家平反之时,这偌大的齐国公府,孙辈的小姐都死了个干净。齐老太君心中每每思及此事,都觉满心愧悔,可她那般行事,旁人却又无可指摘。毕竟在这样一个时代,若是遭了难,哪个世家宗妇不是先保男嗣的。
可齐老太君虽不提,景衍却是知道此事的。他此前从不觉得齐老太君那般行事有何不可,今日却突然觉得心中满是厌恶反感。
如果不是她当年一念之差,或许枝枝不会自幼因庶女的身份受那许多磋磨,或许也不会和景衡有什么牵扯,或许……
景衍低垂眼眸,压下心中恶感:“齐老太君慎言。”
景衍此前一直只以为枝枝就是沈家的女儿,从未想过她的身世有何不同,今日齐老太君突然提及,他同齐钰一样,都是抱有怀疑的。
毕竟齐老太君年岁已高,她所述之事,年头也有些久了,究竟是否确切,谁又能说得清呢。
齐钰瞧景衍神色,便将他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正色上前,压低声音在景衍身前道:“你不是想着要她入宫嘛,为此甚至不惜起用沈朗,可那沈朗和沈家算什么,出一个妃子倒是尚可,若要沈枝枝问鼎后位,这沈家的出身还是差点火候。倘若我祖母认下了她,从此,她便是齐国公府的嫡小姐,岂不便于入主中宫?”
他在给景衍剖析利弊,劝他莫要因一时冲动行莽撞之事。景衍攥了攥手掌,勉强敛了敛不悦。
“小安子,带齐老太君和林迎去见见枝枝。”景衍缓了缓后,吩咐小安子道。
小安子闻声上前,领着齐老太君和林迎去了内殿。
枝枝倒是没想到,这齐老太君居然是来找自己的,她有些疑惑的梳洗了后,出来见人。她眉心微蹙,穿了件红色衣裙,自内殿屏风后走了出来。
“倒是多年不曾见过齐老太君了。”枝枝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齐钰知晓了的,这个老太君自然也是瞒不住,她也就没了装模作样的心思。
那齐老太君笑容慈祥的瞧着枝枝,开口时眼眶湿润:“是许多年不曾见过了,上回见你还是你入东宫的婚宴上,行却扇礼时,我远远瞧了眼,细细想来,好像从未瞧清楚过你的模样。”
枝枝觉得这老太君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且言谈还十分奇怪,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茬。
齐老太君却仍是自顾自的说道:“这样细细一瞧,当真是生得像你姑母。”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齐老太君总觉得枝枝生得像极了她早逝的女儿。侄女似姑,原也是句实话。
枝枝却被她弄得一脸懵色,不解道:“您是说沈太妃吗?”
齐老太君摇头道:“不,是我的女儿。”
此言一出,一声响雷在枝枝脑海中闪现。
“您、您说什么?”枝枝强自镇定的问。
齐老太君靠上前来,抓住她的手,声音略急:“我说你是我们齐家的姑娘,你赠迎儿的那锦囊是祖母当年亲手所制,那锦囊中的平安符,也是祖母自万佛寺所求。”
其实齐老太君这个人十分矛盾,若说她不疼爱孙女,可她却会亲手为孙女制香囊,可若说她疼爱孙女,她却在临危之时,面临抉择时,毫不犹豫的选择保住男嗣。
“什么?”枝枝满眼震惊,慌忙起身,连连往后跌了许多步。而后才勉强扶着桌椅,立在一旁站稳。
怎么可能?齐国公府?她自幼长在京城,即便如母亲所言,不是沈家女儿,却又怎么可能是齐家的小姐!
齐老太君见她神色犹疑,不似相信的模样,紧逼上前,又接着说:“祖母何必骗你,祖母对天起誓,方才言辞,句句是真,绝无半句妄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收到了催更站短,一天要写九千多字,这章完成三千,还有六千~
第92章
枝枝听齐老太君如此斩钉截铁, 也是信了八分。只是心中仍旧存了些许疑虑。她沉声反问齐老太君:“那我为何会在人贩子手中,还被我母亲买下带回沈府?”
她如此一说,齐老太君愈发肯定枝枝就是齐家的女儿, 因她说了自己是被人贩子卖给后来的母亲的, 这起码能证明, 她绝非沈家女。
至于旁的,其实这老太君也是不太清楚。她只是将同景衍所说之话,又转述给了枝枝。枝枝听罢, 眉眼愈发冷了。
说来也巧, 枝枝此前是从景衡口中听过当年之事的。那时她偶然提了句王朝公主生而尊贵实则可怜, 因生为女子无法争权,战事一起,却又可能被当作献祭的羔羊。景衡那时告诉她说, 皇族的公主已然比这世间万千女子幸运上许多。她们起码自小娇生惯养,如无意外也将一生锦衣玉食, 可这世上许多可怜的姑娘幼时甚至可能出生便被族人抛弃, 也有一些长成后便被族人当作货物般献礼。齐家的那些小姐们是前者, 如沈枝枝般生得貌美,却身份不足的是后者。
枝枝当时只觉唏嘘, 却是未曾想到, 原来这两个可怜之人都是她, 或者说都是沈青桠。区别只不过是, 一个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一个是长大后的姑娘。
她想到这些,一言不发。齐老太君却以为,枝枝只是被突然揭露的身世惊到了,她摆手让林迎去殿外先候着会儿, 自己则仍旧在一旁自顾自的说着。
林迎踏出内殿时,还十分有眼力见的给合上了殿门。
枝枝在殿内,听她不住的说这说那,只得安慰自己道,罢了罢了,反正这里也不过是一个故事罢了,现实世界中她的亲人是最爱她的,他们还在等着她呢。
那齐老太君说了许多后,末了叹了口气道:“枝枝,祖母劝你,千万不能无名无份的跟着陛下,帝王的恩宠就如镜中花水中月,虚无缥缈又难以捉摸,你需得自己有名分有子嗣傍身有母族依靠,才算是你的底气。”
一番话落,枝枝并未回应,齐老太君又接着道:“切勿信那些情爱缠绵时的话语,说的再是好听,都不及当真给你封赏名位来的实在。”方才在前殿时,景衍的一番话,齐老太君信了个□□分,可却不敢当真,毕竟两人情意绵绵时说出的什么话,过些时日总是要打折扣的。